這熱度很不正常,沙漠進入夜晚只會變冷,從來不會變熱啊。要是宋撿能看見,他一定注意到帳篷的一角已經起了火苗。
可是他看不清楚,等他站起來的時候,想去摸那根杵著走路用的木棍子,直接摸到了燙手的火。
是火,他摸過一次篝火,現在再碰一下就認得出來。帳篷外一陣大風,一刹那,他的眼前全亮了,亮得讓宋撿恐懼,第一次因為視覺過亮感到恐懼。
四周變得滾燙,緊接著就是篝火的氣味。每次離篝火太近,宋撿都能聞到。
是帳篷,他的整個帳篷,變成了一個大篝火。
“哥!”宋撿一慌,先叫了一聲。從小叫習慣了,叫到十四歲。可馬上他就知道哥管不了自己,帳篷裡只有自己和一堆還沒睜眼的幼崽。
可是火燒成什麽樣了,他一點都看不到。一個視力不好的人在火裡面,是等死一般的絕望。
幼崽也感覺到了不舒服,稚嫩的皮膚被高溫烘燙,一隻比一隻叫得絕望。宋撿伸直了胳膊,試探性往叫聲那邊摸。他不能自己跑,他得把狼救出去。
又被燙了一下,宋撿收回手,鼻子裡全是燒焦的味道。
管不了那麽多了,宋撿摸索著,卷起地上的薄毯,他很想救帳篷裡的家具擺設,這些都是他和小狼哥辛辛苦苦換來的,可是比起活命,這些都算不上什麽。
命比東西重要,宋撿從小貪生怕死,因為自己太容易死掉,現在也怕。但是他必須把這些幼崽帶走,不能讓它們還沒睜開眼睛就活活燒死了。
幼崽還不會亂爬,被宋撿一隻一隻放進薄毯中央。它們只會叫,被濃煙熏得很不舒服,發出淒厲的聲音。
幾匹母狼圍在完全燒透的帳篷外,焦急轉圈,前爪瘋狂地刨沙面,仿佛想用這種方式刨進帳篷裡。
十五、十六、十七隻……燒焦味越來越大,宋撿要是能看到,一定會發現頭頂的橫梁都著起來了。十八隻全部放進薄毯,他一卷,把幼崽們全部卷起來,摸索著往前伸手,去找帳篷的簾子。
簾口也燒起來了,摸不到正確的地方,宋撿連續被燙,每一下,都比小狼哥那次燙得狠。可是他最難受的是喘不上氣,眼前成了一片濃黑。
他陷在一片黑煙裡,寸步難行。
剛才還有的光全部沒了,被濃煙蓋住。宋撿在火裡面,在高溫裡,徹徹底底感受到了死亡的絕望。
幼崽原本還動一動,現在全部不動了,宋撿一個激靈,不行,他太怕死了,所以比任何人都想要活著。根本喊不出來,一張嘴就被煙灌進去,只能咳嗽,可宋撿不想死,他還沒見過小狼哥,就算一輩子看不清楚,也絕不能現在就死掉。
自己要是死了,就沒人給哥當小狗了。
宋撿跪在地上,完全憑著記憶去摸簾口,往常應該是開著的簾口現在肯定關上了,在火和濃煙裡,正常人都未必找得到。他全靠摸,被燙也無所謂,終於摸到了,可簾口也燒了起來。
不能死,哥的狼也不能死。宋撿攢足了力氣,從這裡衝出去。
果然,簾口的位置是對的,宋撿眼前由黑轉亮,他往下一倒,摔在了沙面上。他沒感覺到燙,身上早就沒感覺了,突然又一陣涼,好多好多的水往他身上潑。
副手們把家裡存的可以喝的水都搬來了。狼崽子這些年沒少幫大家乾活兒,大家願意用水救他的弟弟。
少年趕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宋撿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都燒得破破爛爛。地上放著十幾隻濕淋淋的幼崽。
“撿!”他撲過來,拚命在宋撿身上找傷,顧不上看他們燒光的帳篷。
宋撿還在咳嗽,整張臉全部熏黑了。少年擦他的臉,可擦不乾淨,蘸了水,使勁擦,才擦出一張漂漂亮亮的臉來。眼睛又大又烏黑,即便看不見,也是每天看著自己的方向。
就算看不見,他也用這雙眼睛看著自己。
“哥……咳咳……哥,我沒事,我沒事啊。”宋撿不想叫哥擔心,衣服被燒了,頭髮還被燒了一撮,“哥,我沒事,你別著急,狼……咱倆的狼呢?”
少年這才想起狼。幼崽也全部淋濕,但每一隻都在動,在嗷嗷找母狼。身邊圍了不少人,母狼在遠處狂躁,不敢過來。
於是少年放開了宋撿,先把幼崽拎過去。焦急的母狼圍上來,瘋狂舔舐,可每一隻幼崽身上都有火燒火燎的味道。
和宋撿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哥,我沒事……就是嗓子難受。”宋撿自己摸摸腿,摸摸胳膊,除了嗓子裡、鼻子裡難受,被燒過的手指頭最疼。他又叫了幾聲,少年才過來,揉著他濕透的頭髮,咬他的鼻子。
脖子上的繩,被燒黑了,還拴在宋撿細細的脖子上,完好無損。
“我回來了,你別怕。我以後再也不拿火燙你。”少年抓住宋撿起了水泡的手指頭。旁邊,他們的帳篷燃起熊熊大火,斷掉的橫梁砸了下來。
宋撿聽到了這個動靜,睜著眼睛,緊緊摟住小狼哥的胳膊。“哥,帳篷是不是倒了?你別急,帳篷以後還有,你別衝進去拿東西。咱倆……咱倆以後還有,你別急。”
他怕小狼哥心疼物資,頂著大火往裡衝。可少年根本沒動這個心思,狼其實是沒有窩的,就睡在草皮上,沙面上。他根本不心疼那些,只要有肉、蜜、足夠的手工活兒,就能再換一個家。
他看著帳篷,眼裡仿佛也燃起了熊熊大火。母狼在舔幼崽,但它們的暴躁動靜很不正常,絕對有陌生人來過。
不管是誰乾的,他都要他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