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髒斑駁,上頭四處都是可疑的痕跡——並不是他們留下來的。鬱青不算是潔癖,都覺得有點兒惡心,何況潤生。但他們只能在這樣的地方,因為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留給他們。
鬱青無助地低下頭,忽然發現自己身下鋪的是潤生的風衣——雖然已經皺成一團了,可還是把自己的身體和肮髒的床單隔開了。
鬱青看著那小小的一片地方,眼睛忽然一熱。
他仰頭把淚水憋了回去,艱難地爬下來穿衣服,仿佛在安慰潤生,又仿佛在安慰自己:“我仔細想過了……外人沒辦法。什麽時候有機會,先和家裡人先把這個事說了……然後應該就沒人催我結婚了……一輩子不結婚的人也不是沒有。大學那會兒咱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這麽決定了……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他向著潤生走去,懇求道:“別的就先忍忍,再看看情況……實在不行,我就不在……”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敲門聲緊跟著響了起來。
潤生三兩下套上了衣服,隔著門沉聲道:“誰啊?”
“哦,旅館的,送開水。”
“不用了,謝謝。”潤生警覺道。
“每個房間都有的。”
潤生的臉色有點兒變了,他示意鬱青穿好衣服。兩個人剛穿戴整齊,老舊的房門就被嘩啦一下踹開了。
“舉起雙手!”
鬱青驚慌地看了一眼潤生,潤生安慰地衝他點點頭。兩個人並肩站在床邊,一同舉起了手。
“身份證或者戶口,出示一下。”
“沒帶在身上。”潤生冷靜道:“怕丟了。”
有人拎著槍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兒,厭惡道:“套子還在地上呢。”
“進來就這樣,旅館沒打掃衛生。”潤生漠然道。
“別特麽狡辯了,帶走。”
第86章
和許多陌生人一起抱頭蹲在旅館外面的時候,鬱青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周遭指指點點,可他根本無暇在意那些。
潤生就蹲在他身邊,頭深深低著,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他那麽高的個子,不得不像狗一樣蜷縮著——甚至還得比旁人蜷縮得更緊一些。因為他太高了,隨隨便便蹲下去會比別人顯眼。便衣呵斥他態度不端正,還不輕不重地給了他一腳。
就是那一腳讓鬱青眼眶紅了。他抬頭,想說句什麽,可潤生緊緊抓住了他。那句話最後只能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鬱青以為自己會害怕。他也確實應該害怕——在廠裡每天戰戰兢兢,躲躲閃閃地過日子,難道不就是因為害怕麽?可到了這份兒上,也許就像潤生說的——刀落下來了,反倒不怕了。
工作肯定是沒了,勞教大概也跑不了。就算關幾年放出來,他也還很年輕,能自食其力。人怎麽不能活?
就是家裡人……不知道要多難過了。而且潤生……潤生也要和他一起遭這份罪了——什麽理想什麽前途,從今往後都成了泡影。
想到這些,鬱青心裡的那點篤定又沒了。他惶惶然地琢磨著:不知道有沒有法子能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又一波被抓住的人被帶了過來。就在這嘈雜的片刻間,鬱青聽見潤生用極低的聲音道:“別承認。”
鬱青扭頭,潤生卻沒動,似乎只是看著地面。所有人被趕上了麵包車時,潤生與他擦肩而過,輕聲道:“別簽字按手印。”
身後的便衣懟了潤生一拳:“嘀咕什麽呢,快走!”
進了派出所,所有人被分成了兩波關起來。鬱青沒能和潤生被關在一起。拘留室裡亂糟糟的都是人,時不時能聽到抽泣和謾罵的聲音。
鬱青很快從隻言片語裡聽了出來,他們這是又趕上了“抓兔子”。
似乎是附近有同性戀因為嫖資的事鬧出了命案,於是周遭幾個常有邊緣人出沒的地點被集中掃蕩了一遍。鬱青他們去的那個小旅館就是其中一個。
鬱青默默地坐在房間角落,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拘留室裡出出進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把他叫了出去,讓幾個陌生人來認他的臉。
鬱青和那幾位戴著手銬的男人面面相覷,彼此都能看到對方臉上的驚慌和不安。但那幾位仔細看了他一番,都搖了搖頭,甚至還嘀咕說:沒見過,生臉兒。
派出所的人大概是不死心:和你們一路人,肯定常來的,真沒見過?
沒有。那位說鬱青生臉兒的年輕人似乎挺多話:這長相,但凡來過一次,肯定能記得。剛才那個也是……
結果立刻受到了呵斥:沒讓你說話就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