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鬱青難過。他說不好是為自己不夠了解潤生而傷心,還是為潤生會欺騙自己而生氣。
周蕙常說人與人之間要有界線,要給他人留有空間。鬱青曾經覺得這很對。可如今想想,能始終保持界線的前提是,人與人之間並不那麽親密。
要是親密到一定程度,那個界線必然是會被打破的。就像他會去對鬱芬的感情刨根問底,時不時要琢磨如果姐姐的男朋友不好自己該怎麽出手攆走對方一樣——雖然那本來只是姐姐自己的事,做弟弟的不該事無巨細地去問。
可潤生和姐姐好像又不一樣。鬱青茫然地想,也許朋友和親人本來就有很大的不同。
他懷揣著這樣思考不透的問題走進了活動樓。鋼琴聲倒是很容易就指明了方向。
鬱青順著聲音走上樓梯,流暢如水的琴聲卻停了下來。過了片刻,半生不熟的單音旋律響了起來,中間還夾雜著一些聽不清楚的細語聲。
琴房的門半開著。鬱青走過去,看見一個梳偏分頭男青年坐在潤生旁邊,正與潤生肩並肩坐在琴凳上,手指笨拙地在琴鍵上敲擊著:“……你看是這樣麽?”
周圍明明還有其他的人。可這一幕說不清哪裡,還是讓鬱青感到幾分怪異。
潤生的聲音裡有淡淡的敷衍:“嗯。你要是想學,可以去師大音樂系那邊找個老師。”他起身拿過琴譜:“我差不多該回宿舍了。”
對方趕忙道:“這麽急?是有什麽事麽?需不需要我幫忙?”
“對啊。”旁邊一個抱著文件夾的女生熱情道:“新生入學,有什麽事都可以找學長學姐幫忙的。校學生會也組織了不少迎新活動……”
“軍訓剛回來,想回家一趟。”
“哦哦,你家在本地?”那個男青年趕忙也站了起來。
潤生沒回答,只是公式化地微笑了一下:“新生晚會前我會把這兩首曲子背下來。排練時間會按時到的。回頭見。”
他拿著譜子往外走,恰好與沒來得及退開的鬱青看了個對眼。
片刻之後,潤生的嘴角翹了起來:“我和你一起回去。”
兩個人並肩往外走去。出了活動中心,潤生帶著鬱青拐上了一條小路。長長的路上空曠極了,除了幾棵老樹,連個人影都沒有。灰蒙蒙的教學樓夾在兩邊,老式的木頭窗戶開著,裡頭隱隱傳來講課聲。
鬱青不解道:“這是走到哪兒了?”
“這麽走近。”潤生言簡意賅。
鬱青沒再追問,只是感歎道:“一回來就這麽忙啊……”
“軍訓那會兒讓上報特長,報完了就有人找過來了。”對著鬱青,潤生並不像在琴房裡對著學生會的人那麽溫和耐心,言語裡反倒流露出淡淡的厭煩:“老師帶人過來的,推不掉。”
鬱青安慰道:“往好了想嘛,參加活動,能認識新朋友啊。”
潤生瞥了他一眼:“盼著我轉移注意力啊?”
又來了。鬱青輕輕歎了口氣,決定不再回避這件事了:“也是,也不是。我老覺得你太孤僻了。高中時你人緣兒一直挺好的,大家都喜歡接近你,可是維系關系是雙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潤生打斷了他:“你是覺得別人貼過來,我不夠熱情,才交不到什麽特別要好的朋友,對不對?我告訴你,你錯了。他們根本不了解我,只是覺得我看起來有利用價值——我的家境,我的成績,我的能力。相互利用的關系,維持在可以相互利用的狀態就行了。我為什麽要投入那麽多?”
鬱青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有些發怔:“也沒有你說得那麽複雜吧……”
“是你太簡單了。”潤生輕笑道:“你總是把人想得太好。包括對我。”
“你本來就很好。”鬱青低聲道:“別看輕自己。”
“再好又有什麽用呢。”潤生淡淡道:“我想要的,你又不肯給我。”
鬱青胸口有些發悶。他想說不是不給,是真的沒有。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講不出口。總覺得隱隱有什麽重要的問題被忽略了,可又一時想不起來。
這樣神思不屬,走過拐角時,沒能看見台階,一腳踩了個空。
潤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小心!”
鬱青踉蹌了幾步,被潤生一把帶進了懷裡。
那個擁抱讓鬱青有片刻的失神。好像他們上一次擁抱,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潤生在他背上摩挲了一下,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他:“又不看腳下。”
鬱青剛想說什麽,卻發現不遠處有個人。
徐晶晶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那裡,正無聲無息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