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她又這樣做了。
鬱青心酸道:“媽……”他想說什麽,又說不出。鬱青一直都沒有哭過,周蕙也沒有。處理鬱桓的後事時,有熟悉的人就竊竊私語,說果然不是親生的,還是不行。當初指不定是怎麽對人家的呢。要麽怎麽好好的,非要到外地去呢。
鬱芬聽見了,氣得要去吵架,被周蕙默默攔住了。
因為這個事,葬禮他們家就沒有再通知任何人。
公交車很快來了。鬱青把東西遞給周蕙:“媽,你安心上班,不用惦記奶奶,有我跟姐姐呢。”
周蕙摸了摸他的頭,輕輕道:“家裡用不了那麽多人,你回去上學吧。走路看著點兒車,別理會旁人說什麽。”
鬱青點頭,送她上了車。公交車開起來,他遠遠看見母親把臉埋進了臂彎裡。
鬱青在馬路邊上一個人站了許久,默默往百貨商店走去。已經這個時間了,他今天不想去學校了——反正假都已經請好了。因為大哥的事,奶奶最近一直吃得很少,他想給她捎些點心回去。
秋高氣爽,街上人來人往。鬱青想起小時候,大哥偶爾會在這種天氣裡帶著自己去買蘋果。要是遇上過馬路,他會把鬱青直接抱起來。
鬱青生下來就沒有父親,不知道父親是什麽樣的。但他想父親可能也就是那個樣子了——會讓孩子當大馬騎,會抱著孩子過馬路,會帶著孩子去公共澡堂洗澡,會把家裡最好吃的東西留給孩子。
而那時候鬱桓也還是個少年人。別人家做哥哥的會和弟弟打架,鬱桓從來不會,即使鬱青有時候相當調皮。
長兄如父。鬱青想,自己以後沒有父親,也沒有大哥了。
他神思不屬地走在街上,隱隱約約好像聽見有誰在喊自己的乳名。鬱青停下來,感到自己胳膊被人拉住了。
潤生從自行車上下來,氣喘籲籲道:“怎麽在這兒?我到處找你……”
鬱青愣愣道:“你才是,今天不是上學麽?”
潤生喘過氣來,低聲道:“跑出來了。”他看上去有點兒灰頭土臉的,下巴上稀疏的胡茬又長了出來,似乎比以前更硬了。
鬱青沉默了一會兒:“逃課會被記過的。”
潤生沒說什麽,只是拉過了他:“上來。”
鬱青遲疑道:“去哪兒?”
潤生沒有回答。
鬱青猶豫片刻,還是爬上了他的自行車後座。
潤生把鬱青帶去了一家很昂貴的餐廳。自行車在門口停下來時,鬱青終於意識到,潤生是想帶自己吃飯。
“我不想吃。”鬱青失望道。
“吃點東西就好了。”潤生堅持道:“這家很好吃。”
“謝謝你,可我不想吃。”鬱青固執道:“我要回家了。”
潤生看上去有些局促,又仿佛做錯了什麽事一樣不知所措。
鬱青看著他,想和他解釋,可是似乎又失去了解釋的力氣。他低聲道:“我沒事的,只是想一個人呆一會兒。你快回去上課吧,要是被發現逃學記了過,會影響以後念書和工作的。”
他向潤生揮揮手,往回走去。走出了一段路後,鬱青下意識地回頭,發現潤生已經不見了。
鬱青站在馬路邊上,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孤獨。
他本來應該回家,可是半路上卻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江邊。夏汛早就過了,江水平闊寧靜,水中是天空的倒影。火車從遠處的江橋上轟然而過,不知道去向什麽地方。
鬱青想,大哥會不會坐在某列火車上,去了遙遠的秘密基地,執行什麽特殊的任務?但這是不可能的,他看到了骨灰盒被埋葬在土地裡。
死亡到底是什麽?鬱青想。大哥會去和爸爸團聚麽?還是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會不會見到二胖的奶奶?要是能見到就好了,二胖的奶奶那麽熱心,肯定會願意照顧大哥的。說不定老太太還會問問二胖怎麽樣了。可是大哥離家好多年,大概不太能答得上來。老太太問不出來孫子的近況,估計會很失望吧。
想到二胖奶奶的慈祥和爽朗,鬱青笑了笑。可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他突然感到腳下發軟,在江堤上趔趄了一下。就在這時候,一隻手閃電般地伸了過來,緊緊拉住了他。
鬱青回過頭,看見潤生緊緊抿著嘴,站在自己身後。他的手那麽穩,稍微一用力,就把鬱青拉回了欄杆邊上。
鬱青愣楞地看著他翻過欄杆,在自己身邊站住不動了。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鬱青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和潤生一樣,有了不願意對人說的心事。因為無法說,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