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聽了鬱芬的事,很是感慨道:“要是將來我能做廠長,興許就能把你姐調回來了。”
麻杆兒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別做夢了,廠長可不是誰都能當上的。要有關系,有學歷,有資歷,還得有能力。”
二胖聽了這話也沒有不高興,只是像大人那樣滄桑地歎了口氣。
他們天南地北地聊著,鬱青卻走神兒想著別的事。
大哥鬱桓有兩年沒回家了。雖然常常寫信和打電話,可畢竟還是讓人惦記的。他一直都有按時給家裡寄錢,雖然周蕙講過很多次不需要,可是到了日子還是會收到匯款。周蕙說等秋末想請個假,和李淑敏一起過去看看他。
鬱芬之前和鬱青聊起大哥,還問起了大哥有沒有在信上說過什麽。
鬱青仔細想了想,也就是給自己寄了外文和學習資料,叮囑自己好好學習,別的都不要管,還有就是不要跟風去摻合亂七八糟的事。
什麽樣的事算亂七八糟的事呢?鬱青心裡隱隱約約是知道的。潤生偶爾會在隻言片語裡和他說起這個。可是對鬱青來說,那畢竟是很遙遠的事。
後來等他們長大,知道得更多,再回頭看那段日子,才意識到他們當時是生活在什麽樣的時代浪潮之中,這浪潮又是如何影響了他們的人生,又是怎樣在他們身上添了看不見的傷痕。
但那都是後話了。
那天麻杆兒雖然嘴上說著要請客,可大家並沒有讓他太破費。最後把桌上的啤酒都喝完,就算是小聚結束了。
鬱青頭一回喝酒,整個人有點暈乎乎的。他怕這樣回去了會挨奶奶的說,想在外頭走走,等酒意散了再回家。潤生笑他量太淺,笑完了又把他拎起來,放上了自己的自行車後座。
夏末的江邊涼風習習,江上偶爾有船經過,點著小小的漁火。潤生慢悠悠地蹬著自行車,鬱青覺得暈,從後頭抱住了他,把臉貼在了他的後背上。
結果潤生的自行車開始在地上走蛇形,差點把鬱青甩下來。
鬱青驚奇地說原來你也醉了,那怎麽還好意思說我的。潤生抿了抿嘴,說還不是你的手放的不是地方。鬱青也不和他一般見識,說那就在這裡歇歇吧。
潤生不太自在地說他要去上個廁所。
鬱青乖乖地守在自行車邊等他。白天才下過大雨,江堤的斜坡被雨水衝刷得乾乾淨淨,周遭都是江水和草木的氣味。鬱青在斜坡上靠坐下來,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不知道過了多久,潤生在江堤上挨著他坐了下來,身上有涼絲絲的水汽。
鬱青不知怎麽想起了暑假初的那個清晨。好像是昨天的事,又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因為潤生看上去和那時候不太一樣了。
也許自己以前的想法是錯的。人根本不是一點一點長大的。鬱青想,長大這種事,有時候只要一瞬間吧。
他在江潮一樣的眩暈感中對潤生道:“往後高建平之類的人就不會來煩你了。”
潤生望著夜裡的江水,沒有說話。
鬱青看著他的臉。潤生的臉在星光裡,像某種美麗又憂鬱的剪影。他們從小就認得,鬱青絕大部分時候根本不會想到潤生是美還是醜——潤生就是潤生。但在某些時刻,他確實會讓鬱青想起名著裡描繪的那些少年。
鬱青凝視了潤生許久,直到潤生回過頭來,安靜地望向自己。也許是因為喝了酒會讓人不太清醒,鬱青覺得自己在潤生的眼睛裡看到了某種不甘心,以及少見的悲傷。
“在想你外公麽?”鬱青含混道。
潤生移開了目光:“沒有。”
鬱青握住了他的手。
潤生低頭看著鬱青的手指,淡漠道:“和他沒什麽感情。他都不認得我。”
鬱青不知道該怎麽說。潤生有時候真的很像徐晶晶——缺乏溫度,看上去好似天上的星星一樣冰冷。
夏末的蟲鳴聲細細的。鬱青突兀道:“那天早上……你去參加葬禮的那天早上……想和我說什麽啊?”
潤生目光一滯,慢慢放開了鬱青的手。
“我忘了。”過了好久,他才輕輕道。
鬱青有點小小的失望:不想說就不說,幹嘛說謊呢。但人人都有秘密,二毛不想說,他就不會再問了。
鬱青轉過頭,望著滿天的星星。星星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他忍不住抬手抓了一下。
潤生遲疑道:“你在幹什麽?”
鬱青放下手:“摘星星。”
“你真喝多了。”潤生歎息。
“我沒有。”鬱青把手指放進潤生手心:“給你星星。”
潤生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良久,才極深了歎了口氣,向著夜空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