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牽黃,右擎蒼……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那天下午的陽光真好,父親在鋪開的宣紙前遲遲沒有下筆,猶豫著,母親則在催促:
讓他給曾經的學生寫信,說一些討好話,這樣也許他們還能夠有機會調派回金陵去。
“母親……”
一身傷痕的白衣公子低聲喃喃。
他的眼睫緊閉著,鴉羽般輕輕抖動。藥丸會給人帶來最美妙的幻覺,在之後的夢境中,他們會看到最想得到的一切。
有些是黃金,有些是珠寶,有些是嫵媚赤裸的美人……
西淮隻想回到童年時那個簡陋破舊的小院子。
少年的脖頸慢慢地低垂下去了,直到這一整桶浴水變涼,也不會醒。
……
銀止川靜躺在臥房中,怔怔地看著空氣發呆。
他手撐在身後,將身體微微撐起來了一點,上半身懸空,是一個挺紈絝不羈的姿勢。
空氣裡還有些遺留的淡淡檀腥味,喻示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銀止川似乎有點迷茫,腦子裡想著亂七八糟的事。
一會兒是方才西淮光裸潔白的脊背,一會兒是混亂顫抖的吐息。當然,還有那對翡翠碧綠,能發出清脆聲音的扣環。
但是最後停留在銀止川腦海中的畫面,是西淮起身時,從他後庭、隔著空蕩衣衫流下的一股一股體液。
“……是和女子一樣的落紅麽?”
銀止川遲疑地、不確定地想。
但這時候也沒機會抓著姬無恨問了。
銀止川之前從未了解過和小倌相關的訊息,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和小倌產生糾葛。他以為會和絕大多數從伍入軍的男人一樣,找一個知書達理、性情溫和從容的女子。
……好罷,其實除了性別這一個不符合預期,其他的其實也差不多。
他為什麽會喜歡西淮?
銀止川又想,這樁事聽起來真相是匪夷所思。
但是無論他怎麽欺騙自己,試圖想將這種情愫帶過去,在他想到西淮就不由自主情難自禁的時候開始,一切遮瞞就顯得無力可笑了。
銀止川曾經在書上看到一個故事,莊子的《內篇》中,講天下大旱,有兩條小魚在乾涸的水底,互相吐著泡泡,來濡濕彼此,生存下去。
銀止川想,他與西淮大抵就像這兩條小魚——
在他遇到西淮之前,他以為這湖底只有他自己,日複一日的乾渴中幾乎要將銀止川逼瘋。
但是這個時候西淮來到他身邊,告訴他,不是的,我與你都是這個世界的背離者。
……只可惜,這個時候,銀止川不知道,他背離世界是為了和西淮一起做世界的放逐者,他愛他;而西淮背離世界,是為了恨他。
“吱——”
不知道漫無目地想了多久,正當銀止川手都要撐酸了的時候,門終於響了,西淮夾裹著夜裡的微寒和潮氣走了進來。
他慢慢帶上門,銀止川的目光跟著他,少年形容自如,低垂著眼睛,周身還有些水氣,好像和平常沐浴完回房休息別無二致。
只有沒有系緊的裡衣腰帶在空氣中微微地晃。
銀止川一直看著他,覺得這時候不說話很奇怪,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我等了你老半天。”
西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還要再來一次麽?”
他的聲音有點低啞,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情事的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