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止川答:“那和我一樣啊。”
他沒有聽出西淮語氣中的低落,又接著問:“那你想見他們嗎?有沒有做夢夢到。”
“……”
西淮此時卻沉默了,許久後輕輕答:“從前夢到過。後來……就不怎麽夢到了。也不敢夢到。”
總有人做了虧心事,不敢面對夢中造訪的故人。
童年華燈流轉的長夜,滄瀾乾燥明媚的午後,姊姊爹娘的舊時音容,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變成了西淮不敢面對的夢魘。
他害怕看到他們恬淡微笑著的臉,他們也許不會責怪他——爹親在臨死前告訴西淮“要忘記。好好活著”,但是這樣越發令他痛苦。
獨活,有時候不是幸運,而是最大的不幸。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夢裡西淮不再身處在那個小院子中,而是身處遠遠的距離之外。
他看著爹親阿娘和姊姊在一起,很開心地在那個小院子中笑著,但是卻不再敢走近。
月朗星稀,蟲鳴窸窣,西淮很安靜地又躺了會兒。
半晌他閉上眼,眼睫很輕微地顫了一下,而後慢慢朝銀止川靠過去。
他像是什麽畏寒得小動物一樣,朝身邊人索取著溫暖:
“親一親我——”
單薄的少年極低聲地說:“銀止川,再親一親我。我有一些冷。”
他的人生天寒地凍,從來沒有旭日升起。但是萬幸有人用自己的深愛和熱忱,給他搭建出一個永不封閉的避風港——
用小小的現世的安穩,抵過所有洶湧而來的難過。
與此同時,不見天日的底獄。
言晉已經被關押數不清多少日子了,從一開始的尚且有人時不時來問審,到現在的完全無人問津,他都感覺自己也許已經被遺忘掉了。
畢竟這樣偌大一個星野之都,這樣深不可知的底獄,有多少犯人都是沒有罪責的“看押待審”,然後一直被關到死的那一天。
——這其實是他們的一種手段。
那些達官貴族,為了除掉自己討厭的人,有時候捉不到把柄,就用這樣的方式誣告一狀,然後讓他們從此活在監獄中。
他的父親……也是這樣被暗算的罷?
言晉漫無目的地想著:只是多麽可笑啊,數十年前他們一家滅門於星野之都;數十年後,唯一僥幸逃脫的他,也將命喪於此。
空氣中泔水的臭味,黏膩的潮濕感,永遠窸窸窣窣的老鼠吱吱聲,一開始言晉還覺得難以忍受,現在已經快習以為常了。
“離一公子,離一公子?……”
正這麽想著的時候,獄壁一側高高的天窗上,卻傳來少年的低喚聲。
言晉覺得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仰頭看去,卻見是一個白衣白靴的少年,肩上停著隻雪白的鷂鳥,正坐在天窗上,歪頭看著他。
他曾經在一夕台翻書時見過這少年,但是當初叫過他的名字之後,這少年就嘻嘻哈哈地翻身不見了。
直到今日再次出現。
冷四春依然是那麽一副柔順又馴服的樣子,連坐在窗台上晃腿的姿勢都如出一轍。
只有仔細看的時候,會發現他好像還是有點傻。
“離一公子受苦了。”
冷四春摸了摸雪鷂的毛羽,很輕聲地說。
言晉卻冷目看著他,在聽到真名被喚出時,一向冷厲鬱鬱的黑瞳中閃過一絲戾氣和鋒芒: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是什麽人?”
“我是來救你出去的啊。”
冷四春輕聲說:“我們的花君說,你會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