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的人,該早生五十年,逢玫瑰王朝,盛泱鼎盛,與不貳盛世一起寫進史書千秋萬代。……但是沒有他,如今的盛泱,恐怕又會短命起碼二十年。”
言晉只是默默,半晌說:“師父也是的。”
“我不是。”
楚淵莞爾。他輕歎說:“我已經不行了。能在死去之前,將欽天監這樁事辦好,我就已是心滿意足。”
“師父!”
言晉眼皮一跳:“您不要這樣說。”
“人都是要死的,不是麽?”
楚淵笑望著他:“……只是觀星閣還缺下一位少閣主。你是不願意的,我知道。”
他溫和地看著言晉:“在我死之前,我會替你找好去路。你想要去哪裡?”
言晉的唇囁嚅著,死死抓著楚淵的衣擺,好似恐懼一松手,楚淵就會從此消失。
“你是看不透生死的孩子啊。”
重病虛弱的雪衣少閣主輕輕將手放在少年的頭上:“可是你不知道嗎,在觀星師的眼中,世界就是一張巨大的棋盤,人的命運都不過是其中的棋子。在這世上,除了天地的宿命,什麽也不重要。”
——這也是為什麽那樣多的觀星神侍,風華絕代,如珠若玉,卻願意雌伏於君王身下,無論那是什麽樣的老頭子,或是面容奇醜的色胚。
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世上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除了星辰的秘密。
這世上只有一個神,那就是寫下星辰秘密的神。萬物都在那位神的手中,一切都逃不過那位神的眼睛。
觀星師們是神的使者,神的仆從,他們與神一起愛著這個醜陋又迷人的世界,但不愛世界上的人。
人是卑微的,如螻蟻一般。
他們與普通的世人是不同的,他們只是世界的旁觀者。肉體的軀殼已經不算什麽了,和君王交媾可以窺探到世上最明亮星宿的軌跡,還可以得到舉國財力物力的支持,鑽研星辰的秘密,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世上的觀星神侍其實都是瘋子。
——除了楚淵。
“我們看透了星辰的秘密,勘推出了世事的發展,可這樣,世上還是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曾經少年時他問過自己的老師:“那麼即便可以預見天命,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位久負盛名的星辰家是這樣回答他的:
“芸芸眾生不過滄海蜉蝣,即便痛,也不過蜉蝣之痛。但我們是神的追隨者,命運的使徒,何必拘泥於這小小的螻蟻之悲呼中?”
“那我們就只是這樣看著一切世事的發生,而什麽也不做嗎?”
蒼蒼老者給予他一個輕飄飄的笑。
這是觀星師的狂傲,也是觀星師們的殘忍。
後來楚淵一直拘泥於這種殘忍和對世事的冷漠,他是天性溫柔的人,卻因靈力出眾拘泥於觀星師之中。
他一度迷惘到憂鬱,不知道自己所做所鑽研的一切有什麽意義。
他差點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死掉,覺得自己存在於世是沒有意義的。
直到遇到一個人。
挽留楚淵留在這個世界的名字,叫做沉宴。
“把這些都送到澄雪宮去。”
翻完案桌上小半邊書簡,楚淵理出一批,說道:“告訴陛下,與欽天監勾結的可疑官員我都已經用筆墨圈出來了,請他細看。”
“……師父要休息麽?”
言晉遲疑問。他看見楚淵揉著太陽穴,本就不怎麽有血色的臉又蒼白了幾分。
“……他上次來,說有什麽東西都留著,不用特意往澄雪宮送。”
沉默半晌,言晉還是忍不住說:“……他下次來,自己一起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