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來歷,唯一的線索就是他來自梁成,家中行商。
這樣無異於大海撈針的做法,慕子翎卻相當堅持。
六年過去了,他還記得當初那個承諾他要來接他去梁成的少年,哪怕他一去再無音信,慕子翎卻依然執著等待著。
他是這樣義無反顧地相信著對方會信守諾言,就因為那少年曾經舍棄過性命來救他——
一根柴火來帶的光亮與溫度,對於常年烤著炭火的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對於此生都跋涉於雪地的永夜者而言,那種灼熱的燙意,已經足夠銘記此生。
慕子翎有時候會注視著自己在銅鏡裡的眉眼,想,他長大了,再見面時他會認出他麽?
他現在是什麽模樣?
再次見面,他一定要告訴他,那一天與你見面,多謝你將我從絕望與泥潭之中拯救出來。
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慕子翎。
在這百般盼望與期待中,慕子翎卻沒有想到,在他等來那名少年的消息之前,先等來了梁成的大軍壓境。
聽聞是梁成君王的率兵親征,不過短短半月,就勢如破竹殺到雲燕的王城之下了。
慕子翎帶著阿朱孤身登上城樓,想會一會這名早負盛名的梁成之君。
直到很久之後,慕子翎依然記得那一天的情景。
三月的風料峭清冽,城牆上空空蕩蕩,所有的花枝都舒展綻放了。
他登上城樓,看到了他心心念念兩千個日夜的人,他忍不住彎起唇角,笑了起來——
然而還未等他出聲,那人便彎弓搭箭,漠然地一箭射穿了慕子翎的右肩,將他釘在了城牆上。
他帶著大軍壓境,千軍萬馬侵城掠地,完全無視了慕子翎眼裡的怔愣與久別重逢的欣喜,跋涉千裡,隻為來取他性命。
慕子翎呆呆望著秦繹,又轉而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汩汩湧出鮮血的肩膀。
梁成猩紅的軍旗在風中獵獵而動。
……哦,原來他就是秦繹。
慕懷安的摯友,梁王秦繹。
慕子翎笑起來,起初是低低的輕笑,後來孱弱單薄的肩膀都無聲地顫抖起來:
太荒謬了。
他等了那麽久的人,是為了別人取他的命來的。
慕子翎試圖握緊拳,召喚出陰魂,卻隨即被第二箭再次射穿手腕。
慕子翎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右手傳來,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那一刻,慕子翎感受到一股從所未有的羞辱與恥辱:
他在幹什麽啊……
他想,他在等待一個喜歡他哥哥的人,帶他離開雲燕……!
春花正盛的三月,十五歲的白袍少年在高台上一面掉淚,一面瘋癲低笑。
……
秦繹在門外站了半晌,深夜的時候,他才輕輕推開了慕子翎的房門。
瑩白的月光通過窗紙照進屋內,寂寞而冰冷。
慕子翎蜷著身子躺在床上,臉朝內,秦繹只能看見他彎成了弓形的單薄脊背。
這個人陰毒下作至此,卻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秦繹看見他消瘦伶仃的身體的時候,都有種孤獨可憐的感覺。
秦繹立在床邊,輕輕挽起慕子翎的一縷發——
因為睡前解開了紅繩,烏黑的長發都散開了來,有些順著床沿柔柔垂下,還有一些凌亂地貼在了慕子翎的臉頰上。
慕子翎的面頰在微弱晦暗的光中顯得模糊不清,從秦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瞧見他一半隱在陰影中的鎖骨,和深深的頸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