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閑的時候,秦繹就去看他。
夜裡,秦繹端著碗元宵去慕子翎房間,一進門,就見慕子翎隻著雪白裡衣,扶著桌子,正滿額冷汗地想去夠另一頭的茶水。
“你想要什麽?”
秦繹立刻把碗放在桌子上,去攙扶慕子翎:“喝水?叫外頭的仆從就是了,你自己拿幹什麽。你拿得到麽?”
他想直接把慕子翎抱到床上,然而慕子翎不肯叫他抱。
秦繹臉色微沉,說:“你昏迷的時候哪裡我沒見過,現在倒擺起譜來了?”
慕子翎不答,臉色蒼白,隻咬著唇緩緩往床邊挪。
秦繹看了他一會兒,而後一聲招呼也不打地抄起慕子翎膝彎,抱起他幾步走到床邊,放到床上。
慕子翎垂著眼,烏發散下來,微微遮住了他的側臉。
瞧上去憔悴又孱弱,活脫脫一個大病初愈的模樣。
因為剛才行走掙扎的緣故,他心口前的紗布又滲出了幾點血跡。秦繹蹙起眉頭,隨口就朝身邊的小廝吩咐道:
“取膏藥過來。”
小廝慌忙應聲出去了,房內只剩下秦繹與慕子翎兩個。
今日不練兵,府邸外有些嘈雜的熱鬧。
士兵們鬧哄哄地煮著馬肉,還有人領了小酒,一邊哼哼家鄉小曲,一邊小酌兩杯。
這裡倒是很安靜,窗子外頭只有低低的黃沙吹拂聲。
沙漠的月亮很大,皎白而明亮,如一個圓盤般懸在孔雀藍的夜空,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秦繹給慕子翎倒了茶水,一聲不吭遞到慕子翎面前,慕子翎沒接。
他眼睛微微低垂著,看著蓋在腿上的被子,兩根深深的鎖骨在寬大的衣領中若隱若現。
——這麽一副模樣看上去是有點脆弱可憐的:纏綿病榻的清瘦,與慕子翎平日裡的殺人吮血形成強烈的對比。
好似他現在的無力和虛弱給了人無限的可乘之機,即便想對這個人做什麽,他也根本無力反抗。
“不喝?”
秦繹見他置若罔聞,耐心有些被耗盡,收回手就想將水拿去倒掉了,正欲動作間,卻聽慕子翎突然說: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原本是低著頭的,說完後,卻微微抬起了臉,朝秦繹望過去:“是覺得我可憐麽?”
慕子翎記得剛醒來時看到的情景:
年輕的君王唇邊沾血,烏發凌亂,專注地垂首在他心口,替他含出致命的屍毒。
他的衣物揉得凌亂不堪,模樣也像很久沒有打理過的樣子。
幾縷碎發從秦繹的鬢間垂了下來,刺得他癢癢的。
他知不知道?
慕子翎想,這種一不留神就會反噬自身的祛毒方法,在雲燕,只有至親之間才會冒險以命換命。
細瘦的手指在被面上微微蜷了蜷,慕子翎望著秦繹——
他的臉蒼白而清瘦,一雙上挑漆黑的眼睛卻越發顯得明澈了,在這朦朧的夜色中,就像一隻被捕獲的病鶴。
他的唇乾燥得有些起皮,像兩片枯萎的花瓣。慕子翎注視著秦繹,倏然笑了一下:
“我不要可憐。”
他冷冷彎起唇角,說:“誰敢可憐我,我就殺誰。秦繹,你知道我最恨別人的同情。”
阿朱順著慕子翎的脖頸往上攀爬。
平日裡它鮮紅的蛇身就在慕子翎的白袍上顯得極其矚目,而今慕子翎整個人都蒼白了,它更猶如一張素白的水墨畫中唯一的鮮亮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