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召覺得白歷那句“我就不樂意了”的語氣很有些發脾氣的意思,他今天情緒不穩定,白大少爺的模樣都有點兒兜不住了。陸召側過頭問:“為什麽?”
白歷看著天花板,沒吭聲,隔了好久才開口,說的話卻好像並不相關:“其實老爺子根本沒想養繼承人。”
陸召愣了愣。
“他伴侶身體一直不好,生了白櫻之後就沒辦法再生了。”白歷往陸召這兒挪了挪,靠的很近,說話的聲音就不需要太大,“其實那時候他對家族是否要找人繼承這種事兒看的很淡了,如果不是覺得會便宜唐家,他也沒有想過要白櫻生的孩子改姓。所以從他那代開始白家就注定沒落。”
這已經算是家族的私事了,陸召從未聽說過。他只知道當時白歷被白老爺子抱走這事兒鬧得挺大,在貴族圈傳的沸沸揚揚。
陸召道:“我以為白老爺子把你看的很重。”
“也是,也不是。”白歷笑了笑,“他看重我是因為我們是親人,不是因為我是繼承人。”
陸召沉默下來,他想起白歷對白櫻說的那句話——“我不需要家族,我需要家。”
“其實也都不是,”白歷忽然又說道,他的聲音很輕,有點兒像是自言自語的呢喃,“從伴侶死後,他就誰都不看重了。”
因為最重的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了,沒有人可以和那個人的重量相等。
白歷又說:“他的感情其實很匱乏,對白櫻和我都很缺乏耐心,當然他還是愛我的,畢竟他就我一個孫子,哎,媽的,就可著我一人兒揍唄。”
陸召翹了翹嘴角。
“老爺子這輩子的耐心和最大頭的感情都給了伴侶,沒多余的給其他人,”白歷呼出一口氣,“所以伴侶死了,帶走了他的大部分感情。有時候我會覺得,他愛我和白櫻,是因為我們是他和伴侶感情的見證。”
白老爺子的臉在白歷的記憶裡清晰起來。
很多時候他都只是臥室裡沉默喝酒的模樣,白歷從門縫裡偷偷往裡看,白老爺子坐在沙發上,像是一座垮塌的山。
時至今日,他忽然對那些年的白老爺子有了些理解。
“他愛伴侶的每一部分,”白歷若有所思,“他愛和伴侶有關的一切,所以包括白櫻,包括我。他的感情很匱乏,這已經耗費了他的所有。”
陸召閉著眼聽白歷的聲音,曾經的軍界神話的輪廓漸漸變形模糊,找不到一個固定的形狀。
有的人的感情沒有任何聲響,沉默的如同一灘平靜的池水,你只有跳下去才知道有多深。
這份感情不會轟轟烈烈,也沒有撕心裂肺,順其自然地發生,悄無聲息地結束,只是帶走了白老爺子生活的重心。
“陸召,”白歷說,“我的感情很匱乏。”
他側過頭看向陸召,兩人對視,白歷的雙眼既平靜又溫和。
有那麽一瞬間,陸召隻覺得難過。
他並沒有因為白歷的這些回答就感到心安和慶幸,他只是發現白歷就他媽像個鑽頭,一輩子就只能鑽一個點,可勁兒地往下鑽,也不管下面是什麽,鑽斷了嗝屁了就認命,根本不會考慮換個地方。
白歷把只能鑽一次的機會給了陸召。
甚至不管陸召能給他什麽。
他不需要繼承人,他只需要陸召,以及和陸召有關的一切。其余的人和事兒他已經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投入足夠的耐心和感情。
陸召翻身側躺,抱住白歷。他聞著那股巧克力味兒,把頭埋在白歷的頸窩,啞著嗓子說:“你他媽是真的有病。”
白歷說:“哎,你怎麽罵人呢?”
陸召說:“謝謝。”
白歷沒吭聲。
陸召又說了一遍:“謝謝。”
“嗯,”白歷說,“多哄哄歷歷。”
陸召笑了幾聲,摟的緊了點兒。
夜很漫長,宇宙裡仿佛連時間的流逝都不再重要。他們各自閉著眼,卻沒有多少困意。
隔了一會兒,陸召聽到白歷開口:“鮮花,你怎麽想的?”
陸召不太明白:“嗯?”
“你有想過……”白歷斟酌了一下用詞,“有自己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