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白歷笑了笑,“我還是去過一線的。”
老鄭想說點別的又覺得說多了反而影響心情,隻好又囑咐了幾句,重新開了藥給白歷。
軍醫院的氣氛很緊張,比往日更濃重的消毒劑味刺激著白歷的神經,去取懸浮車的路上偶爾能看到穿著軍團製服的人匆匆走過,他忍不住多看兩眼。
就這麽一路三看地坐上懸浮車,開出軍醫院的時候才想起來司徒等人強行給他放了假,只能從去研究所的路上拐彎回公寓。
一開公寓門機器管家就圍上來張羅著換鞋換衣服,白歷把屋裡的燈都打開,胡亂洗了澡換了身居家服,才擰開一瓶飲料坐在沙發上揉捏自己的左腿。
個人終端連上了公寓系統,正播報著最新新聞。
“據了解,邊緣附屬星已進入寒冬季節,惡劣天氣影響……”個人終端用溫和的聲音播報著沉重的內容。
天氣惡劣就意味著行動不便,從前面剛退下來修整的士兵有不少是無法適應當地環境而病倒的。
除了主星,醫療條件教好的各附屬星醫院也在接納退下來暫時修養的病患傷員,以及大批邊緣附屬星的住民。
白歷有一段時間沒見到江皓了,估計也在忙這些事情,更別提後勤部的陳楠,忙的焦頭爛額。
但這時候忙總比閑要好一些,忙起來至少還覺得自己在出力,無暇思考太多,也沒工夫陷入焦慮情緒,不像白歷坐立難安。
吃完藥終於有了點兒困意,精神卻很清醒,白歷隨手扯過毯子和靠枕閉上眼。
這段時間他回家也基本都睡在沙發上,狹窄的地方讓他能稍微踏實一點。
說是睡了,但好像只是閉上眼發呆。思緒飄飄忽忽,一會兒是思考white01今天的研發進度,一會兒又飄回軍醫院。
白歷在淺淺的睡眠中夢到軍醫院裡來回奔跑的人,走廊長而扭曲,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急切地喊著,推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快速衝向他。
夢裡聽不清周圍人的叫喊,只能看到那個血淋淋的人被推到他前面,他伸手抹了一把對方的臉。
臉上的汙垢血漬被抹掉,露出陸召半閉著的雙眼和微張的嘴唇。
白歷聽到“哢嚓”一聲響,那是他骨頭碎裂的聲音,他感覺自己的左腿一寸寸斷裂,蔓延到全身,像是抽掉了中心那塊兒後就倒塌的積木城堡,拿掉了陸召,他就瞬間土崩瓦解。
倒塌的無聲無息。
失重感讓白歷在夢裡蹬了下腿,猛地驚醒。
屋裡的燈在機器管家感知到主人入睡後就關掉了,白歷在黑暗裡喘氣兒,出了一身冷汗。
他捂著自己的眼睛緩了一會兒,才拿起個人終端看了眼時間。
晚上十一點多,他才睡了三個小時。但那個夢還殘留在記憶中,讓這三個小時變得像是在痛苦深淵中墜落了三百個小時似的。
“我也太狼狽了,”白歷裹著毯子喃喃,“我是不是有點兒沒出息?”
問題當然得不到回應,他在沙發上翻了個身,閉著眼準備欺騙一下大腦,裝作自己休息了一整晚的樣子。
靜謐的黑暗中傳來“滴滴”一聲響。
白歷的大腦花了半秒鍾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麽聲音,他閉著眼沒有動,隨即又聽見公寓的門被拉開的動靜。
他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緊接著鼻尖嗅到熟悉的氣味,幾乎就在聞到的瞬間,白歷覺得自己乾癟的皮囊被注入了氧氣,身體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坐直看向門口。
玄關彎腰換鞋的人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個輪廓,被白歷的動靜嚇了一跳,手裡拎著的行李掉在地上。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了一會兒,人影先開了口。
“白歷,”聲音有些沙啞,“怎麽睡沙發?”
這聲音好像是深淵外垂下來的一根繩,白歷鞋也沒穿,踩著地板在黑暗中走過去,青草的氣味隨著他的靠近而更清晰。
人影又說道:“你的腿……”
話還沒說完,白歷的手就已經摸上了他的臉頰,再順著往上摸,拇指蹭到熟悉柔軟的眼尾,在昏暗中摸索出一個溫暖的輪廓。
陸召聽到白歷松了一口氣,低聲道:“陸召。”
這一聲喊比陸召想象中的衝擊更大,即使在夢中和幻想裡模擬過無數次,但白歷的聲音終於時隔多日響起時,即使只有兩個字也足以讓他跌進這繾綣裡。
“我剛才還夢到你,”白歷又說,“真怕一開燈,你跟夢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