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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近一個月,盡管沈喆是師范專業出身,對未來工作有了充分的理論與心理準備,實際步入工作崗位後,還是遇到不少挑戰。
小學生心思簡單,有什麽都擺在明面上,相應地也更容易情緒化,甚至有一上學就哭著不肯進校門的孩子。他班上有個叫陳思琪的女生就是這樣,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沈喆費了不少心思,一個多星期後,終於看到小女孩走進教室時不再哭喪著臉。
不過,先前比較擔心的袁皓晨倒沒有對上學表現出太大的排斥,而且沈喆發現他在同齡人中比面對成年人更自然,也不是完全的悶葫蘆,只是課上回答問題不那麽積極。後來一次跟梁赫吃飯的時候他說起來。
“我姐挺不容易的,”就算知道晨晨的性格和家庭環境有關,梁赫也不覺得這是袁晶的責任,“她沒辦法顧及那麽多。”
“我知道。”
“是嗎……”梁赫看了看一臉淡然的沈喆,欲言又止。
“你認為我會怪責家長嗎?”
梁赫微微紅臉,他的確不太希望姐姐被學校老師施加壓力。只不過這個老師是沈喆,而沈喆的立場往往因循的是常理。
“怎麽說呢,”沈喆沒等梁赫回答,便接著說下去,“雖然在學校學的那些教育理論都會強調家庭的作用,但是我覺得……把成年人的人生完全和下一代綁定也挺悲哀的。”
梁赫的腦海裡浮現出多年前袁晶在秦穎墓前的哭訴,那時的自己懵懵懂懂,現在聽到沈喆的話,好像更能理解她當初的心情。
可是聯想到自身呢,梁赫很難厘清,自己對梁政和許莉梅有沒有過一絲怨憤。這是個悖論,人總歸有私心,不觸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才容易與他人共情,所以他能夠替袁晶考慮,卻未必願意站在自己父母的角度思考。
梁赫想起了許多之前的事,那些總也捋不順的糾葛。
他在國外給許莉梅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都是應父親的提議。梁政說許莉梅畢竟是他的母親。
言外之意他也懂,就算她對他毫無掛念,也是自己的母親。
其實他覺得這種虛與委蛇的人際應酬毫無難度,許莉梅不當回事,他同樣不當回事。盡管用“應酬”來定義親緣關系本身就是可悲的。
回國後母子見面,許莉梅在外面的酒店請他吃飯,象征性地問了問工作上的事。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媽挺不稱職的?”許莉梅對梁赫的心思一清二楚,卻混不在意,“我也不覺得我是什麽好媽媽,當媽就得無私奉獻?沒這個道理。”
梁赫無言以對,屏住了呼吸。
許莉梅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仍然風韻不減,從外表看不出多少歲月痕跡,是個神奇的女性,但不是個好母親,她也從未致力於此,在梁赫面前坦坦蕩蕩,毫無掩飾。
至於他的另一位直系親人,如今仍留在美國的梁政,同樣不是個稱職的家長。
“我有我的人生,你也有你的,”許莉梅笑笑地說,“你這麽大了,我才敢把真實的想法告訴你。”
母子聚餐未到不歡而散的程度,但梁赫的心裡,要說完全沒有失落也不可能。
“不過我可以保證,你想過怎樣的生活,我也絕不會干擾。”這是許莉梅那天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想要怎樣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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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赫,”沈喆喚他一聲,“以前的事情就別想了。”
梁赫回過神,暫時從攫住自己的負面情緒中擺脫出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他有些不甘願地問。
“也許是不太開心的事吧,”沈喆先他吃完,站起來準備去洗碗,“以後我可以陪你。”
“你說什麽?”他對著背過身去的人愕然。
“沒什麽,有時候覺得……你也會怕寂寞,”沈喆的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感情色彩,“萬一想找人做個伴——我不就在你樓下嗎?”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梁赫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我不寂寞……”
但是這樣就夠了。
作者有話說:
*王小波《關於同性戀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