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勇者有家人、有朋友,那麽,他的家人和朋友,就會成為世俗政權束縛他的最大枷鎖。”
“如果勇者有愛好、有憎惡,那麽他喜歡和討厭的東西,就會成為人們用來改變他心意的工具。”
“更不要說,在現在這一個大數據的時代,所有的行為都有跡可循。人們會尋找所有勇者留下的那些痕跡,判別他的真實性格,找到他性格中的弱點,再加以利用,硬生生地把神靈變成能夠被利用的物件。”
慕時鳴隨手抓了一把沙子,看著細細的砂礫在指間流下:“神靈是不應該下落到凡間的,那只會毀了一切。”
“啊。”商銀河想不出來應該答覆的語句,最終只能用了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節詞匯,來掩飾自己的內心波動。
慕時鳴側過頭,對著商銀河笑了笑,他的笑依然如初見時一般溫暖:“而且,一旦勇者暴露出了真實身份,那麽他身上就會有了很多標簽。”
“他也許是一個華國人,那麽,其他國家就會猜想,他的行事會不會偏向華國?”
“他也許是一個男人,那麽,女權主義者就會猜想,他會不會有一些大男子主義?”
“當然,事實是,我們知道,勇者確實是一個男人,確實大概率地是一個華國人。”
“但是,當勇者沒有什麽現實世界的身份的時候,現在沒有人會把他具體化成一個男人、一個華國人。人們只會認為它是勇者,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聖人,是那個盡一切可能拯救這世界的英雄。”
慕時鳴開始在沙丘的表面上畫圈,一圈、一圈,又一圈。他看上去很鎮定,但是小動作卻一直沒有停:“而且,我覺得,勇者的真實身份,如果真的被曝光……”
他偏頭看了看商銀河:“那麽,他必然會立刻拋棄這個所謂的現實身份,拋棄那些所有的紅塵紛擾,真正成為那個遊離於所有人類政權之外的‘勇者’。”
商銀河順著慕時鳴的話語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他早已拋卻了家人,他沒有愛人,他沒有極其親密到無法放下的朋友。
如果“商銀河”的這個身份作廢,那麽他必然會拋卻華國的所有羈絆,開始流浪在地球之間。
憑借他的空間能力和超凡力量,世界上哪個角落,他去不得?也就是只需要定時參與一下遊戲世界的任務而已。
“我是一個軍人,”慕時鳴說,“但從那一次拒絕任務開始,我就知道,我其實並不只是一個會執行命令的軍人。”
“我愛華國,我發自內心地摯愛她,”慕時鳴抬起頭,眺望天上的繁星點點,“但是,究竟什麽,才是對華國最好的選擇?”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怡然的微笑。
“現在這樣就很好。”
“勇者很可能是一個華國人。他的行事偏向華國,但這種偏向並不會引起全世界的警惕。華國可以悶聲發大財,勇者可以一直高高在上……”
他看向了商銀河。
——而你可以一直自在地生活。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慕時鳴笑起來,是那種熟悉的、初見時溫暖的微笑,“‘大隱隱於朝’,說起來,勇者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啊。”
這種熟悉的微笑,喚起了過去那些溫暖的回憶。
那種初見時的親切與關心,那些一起練習空間技能的日子,那些一起出任務在全國各地奔波的過去,那種感官交融、一起通過空間能力展望世界的時刻……
世界上永遠有好人存在,商銀河一路從扭曲不堪的童年走到表面陽光的現在,純粹依靠著那些在絕境中伸出的手,才沒有徹底墮落到深淵之中。而慕時鳴隊長,就是對剛剛魔王入世後的商銀河,最好的那個救贖。
不自禁地,商銀河情也跟著笑起來。
聊天聊到了這裡,很多東西雖然沒有明說,但也相當於徹徹底底地攤在面前了。
他們只是還保留著那一層淺淺的、幾乎一戳就破的薄膜,給彼此雙方都留下幾分余地而已。
慕時鳴早已準備好的電影票、早已找好的聊天地點、明顯精心挑選過的話題開頭、以及那些近乎剖解心跡的分析,都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而商銀河今天的反應,也近乎給慕時鳴的疑問,蓋上了肯定的戳。
“我能問一問,”商銀河的話語,已經是一種直接的肯定了,“我究竟是哪裡露出了破綻嗎?”
而這個問題,也確實是他最困惑的問題。
在他之前做過的實驗中,系統出品的[合理化迷霧],確確實實能讓人產生類似“知見障”的效果。哪怕真相就放在眼前,理論上也不會有人想到這一切。
而商銀河也確實把九曲的身份、勇者的身份等等關鍵信息,使用[合理化迷霧]給遮掩起來了——今天他都確認了七八次了,他絕對沒有操作失誤過。
慕時鳴所找到的那些線索,已經非常非常接近最真實的真相了。他猜到了勇者的外貌是超凡物品的作用,他隱晦地猜到了小鬥篷的存在,他猜到了商銀河和勇者同時出現的秘密……
雖然他認為九曲和勇者是兩個人(事實上,九曲和勇者也確實可以是兩個人),雖然他似乎把小鬥篷和商銀河的身份搞反了,雖然他的很多細節猜測屬於誤打誤撞,雖然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遊戲系統的存在……但是,他已經很接近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