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關注到他,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就連勉強算是最親近的堂叔一家,也沒有注意到躲藏得嚴嚴實實的商銀河。
今天他到老宅的時候,非常出乎意料地,居然看到他父親身邊帶了一名女伴。十多年了,自從離婚之後,雖然身邊從未缺乏過女人,但這還是他父親第一次正式帶女伴回家。
算起來,他父親商寧安今年才四十出頭,又是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時光分明如此偏愛於他,不僅沒有為他帶上歲月的痕跡,反而為他增添了男人成熟的魅力。商銀河曾經偷偷旁觀過他的調情現場,那時的商寧安用深邃而溫暖的眼神看著對方,甚至都不需要多說些什麽,就已經讓他身邊的人沉醉其中了。
那時的商銀河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他父親那種深邃而溫暖的眼神在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霸佔了他的夢境,每一次出現都能讓他從睡夢中驚醒。
然而驚醒之後,身邊一片寂寥,整座小別墅中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孤單地待在房間裡,擁攬著一床棉被。
他到現在都無法確定,那段時間的夢境,究竟是美夢,還是噩夢?
如果是噩夢,為何夢裡的眼神如此溫暖?如果是美夢,為何他總是一夢到這個場景,就會被迫從夢中驚醒?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門口傳來了騷亂的聲音。大概是親戚之間又出現了什麽口角吧。
商家家大業大,親戚之間的利益衝突也絕不算少,多得是口蜜腹劍、言不由衷,甚至當面直接撕破臉爆發爭吵的情況也不少。尤其在這種嫡系支系大匯聚的時刻,哪一年都少不了爭執罵戰。
這種事情一般與商銀河無關,大家都知道他身份尷尬,將來也不知道是否會繼承他父親的一丁點權益——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他父親商寧安簡直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商寧安——!”門口傳來尖銳的、近乎歇斯底裡的叫聲。
這聲音很熟悉、很熟悉,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他都能聽見這種癲狂的、激奮的、發瘋一般的聲音,那近乎是他童年的噩夢——
商銀河猛地抬起頭,看向老宅的門口——
啊,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那是他的母親……
夏如楓。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自從父母離婚之後,算算時間,商銀河也快有十多年沒有見到她的母親了。
聽說她被關在家裡強製療養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恢復了過來,最近已經重新開始正常生活了。
與敢於偷偷摸摸去見一面父親不同,商銀河從來不敢去看他的母親。他特意避開了她所在的帝都,幾乎從來不踏入那片土地。
雖然他知道,他的母親是愛他的。
一個人需要首先感受過愛,才能知道愛的感覺。商銀河他確確實實從母親的身上感受到過愛意,與之相反的是,他幾乎從未從父親的身上感受到愛意。
商銀河之於夏如楓非常重要。他是她愛情的結晶,他是她不擇手段留下的孩子,他是她人生中重要的支柱、維持她理智的最後防線。
但是她更加恨他。
與商寧安的漠然無視不同,夏如楓的愛與恨都是熾熱如火一般激烈的。她會憤怒地怒罵“你這個賤貨!”,也會親昵地稱呼“媽媽最心愛的寶貝兒”;她會激烈地掐起商銀河的皮膚,也會在之後耐心地為他上藥、含著哭腔拚命道歉:“對不起,寶貝兒,都是媽媽的錯,都是媽媽的錯……”
她晶瑩的眼淚打在商銀河的皮膚上,構築起他童年那五味雜全的回憶。
她的母親精神有問題。
她那時而癲狂、時而平靜、時而充滿愛意的表現,險些毀掉了商銀河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感知。
剛剛上學的時候,商銀河不知道什麽是好的、不知道什麽是壞的、不知道如何表達善意、也不知道如何表達惡意。
對於他的父親商寧安,商銀河又抗拒又憧憬;
對於他的母親夏如楓,商銀河又畏懼又茫然。
他渴求有人關心他,但他不想靠近母親那樣混亂的絕望;他試探著靠近他的父親,卻永遠只能換來冷漠的無視。
後來的後來,商銀河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他笑得陽光燦爛,他看上去永遠那麽溫暖人心。雖然他從未有過什麽摯交好友,雖然他從來不敢住校合租。
[有些東西正在壞掉……]
“……我拜訪我的前夫,有問題嗎!”夏如楓化著精致的妝容,怒視著阻攔她的人,“商家就是這樣待客的?叫商寧安出來見我!”
商銀河在陰影裡略略上前了一步,又將腳步收了回來。
“商寧安——!你沒臉出來見我是不是——!”夏如楓尖聲叫了起來,高音幾乎撕裂了天空,吸引了商家老宅裡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