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從來不是兒戲。
鮮血在眼前濺開,曾經說笑過的戰友在身旁倒下,馬達聲在耳邊發出劇烈的轟鳴,高射炮發出劇烈的砰砰響聲。天空冉冉地升起雲爆彈的蘑菇雲,熱火將藍天都染上了血紅的顏色。在滿目瘡痍之中,時常能聽到盤旋的、耳鳴般的、仿佛是幻覺的哭聲。
昔日繁華的三四線小城,此刻淪為無人的廢土。遠遠望去,充滿生機的綠意在城市中央盤旋,這在過往可以被誇獎為環境保護良好的場面,此刻卻只能帶來無邊的惶恐。
商銀河有一丁點點輕微的茫然。
他的搭檔慕時鳴注意到了他情緒上的不對勁,特地在緊張的時間安排裡,抽出了一丁點時間來和他談心。
“你還好吧?”慕時鳴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但依舊對商銀河露出鼓勵的笑容,“還撐得住嗎?”
“撐得住,”商銀河揉了一把臉,揉掉自己不太妥當的情緒,“就是這幾天趕得太累了而已,沒什麽問題。”
“如果吃不消,就主動向指揮中心提出來要休息一會,”慕時鳴囑咐道,“別硬撐,你畢竟是普通大學生出身,不像我們當兵出身的人一樣能抗,他們不能按照特種兵的要求來對待你。”
“真撐得住,”商銀河笑起來,他這句話倒不是假話,資質藥劑給他帶來的蛻變是全方位的,連熬夜都更加能多熬了幾分,“沒說謊。”
“行,”慕時鳴左看右看確實沒看出什麽問題,才揉了一下自己的黑眼圈,“要是指揮中心強行給你安排太多任務,你就來找我,軍中我的面子還是有幾分的。”
“謝謝慕隊長,”商銀河笑著撓撓頭,“沒事,我多做些任務,還能掙點軍功。”
“哈,你這次軍功倒是肯定不愁了,”慕時鳴笑著說,“說不定這次結束,你可以連跳好幾級啊。”
慕時鳴隊長離開了,商銀河也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他往牆角上一靠,將自己的臉藏在了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
一股略顯無措的茫然又重新從心底躥了起來。
這種茫然,是絕對不能和外人傾訴,只能自己消化的情緒。
商銀河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無數戰爭時的畫面在他的眼前閃過,有炮彈發射的黑色煙火,有化作焦土的滿目瘡痍,有哀哀戚戚的哭聲四起,有鼓舞人心的軍隊高歌,有卷入動物植物大窟、屍骨無存的戰友,也有帶著紅色頭巾、認真巡邏的自衛隊成員,有鮮血,有死亡,有犧牲,有離別……
這是現實世界中的第三次世界大戰;
這是他的[英雄計劃]遊戲的具現;
遊戲世界裡,琴瑟在禦,莫不靜好,數字和英雄構成的文字,將一切虛化為最簡單的故事;
現實世界中,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死亡與血腥、生離與死別,將慘痛刻印在現實的脊骨之上;
遊戲與現實的差距,這一次,以最慘烈的方式,揭示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在當初他懵懂無知地第一次進行[魔王房東]遊戲的時候,就已經因為最後一個主線任務[大軍壓境],而導致了現實中漢斯國大軍的全軍覆沒;
他知道造物主的五個結局,曾經引發了世界范圍的極度恐慌,逼著全人類為避免進入末日的結局而奮鬥;
他知道為了應對《英雄計劃:五》的視頻,全世界都在辛勤地備戰,國際格局風起雲湧,合縱連橫吞並不斷;
他知道他引發了非常大的社會變革,他知道有一些人曾經因為遊戲世界具現化而死,他知道自己在世界間翻手雲覆手雨,掌控著極大的權限。不誇張地說,很多時候,世界距離毀滅,只差他的一個念頭。
但是——
但是那些,都不是他所親身經歷、親眼見過的。
他隔著新聞、隔著視頻、隔著網絡,他和所有的一切死亡、殺戮、混亂,都隔著一層。
而華國又是一個如此重視維wen的國家,以至於在諸多全球混亂的時刻,華國都依舊顯得秩序井然。
沒有切膚之痛,就容易袖手旁觀。好像新聞上聽到隔壁國家出現了戰亂、聽到陌生女子遭到了殺害、聽到某個連環殺人犯落網,大多數人只會當作八卦笑談,看完之後,隻余下冷漠的一聲“哦”。
隔壁國家的戰亂又燒不到我頭上;每天世界上被殺死的女人不是多得很;連環殺人犯總不會那麽臉黑到被我撞上吧?那些事情,與我有何關系呢?
現代社會人在人情上本就顯得分外冷漠,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早已是社會常態,商銀河自己身在華國防衛嚴密的魔都,安全得很;外加他本就不是什麽聖母的好人,童年鑄就了他本質上萬分冷漠的性格,就算表面上的偽裝再周到再陽光,也無法讓他真的變成一個富有同情心、同理心的憐憫之人。
但商銀河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壞人。
在商銀河的成長過程中,還是有那麽多、那麽多的人,拉了他一把,他的老師、他的同學、他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那些好心人、他在勇者後援會裡認識的創始人們和社員、一直對他耐心溫和的慕時鳴隊長……
他曾經憎恨著他的父母,也因此,他絕不願意自己也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縱然他其實不會給別人帶來溫暖,但他也並不願意給別人帶來傷害。
生活在一個和平的社會,商銀河不可能會將剝奪人命視為理所當然的事,他早已有了為人的標準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