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最後,她的聲音聽上去都有些後怕。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夫人。”格羅莉亞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您知道,露絲是我的未婚妻——保護她的家鄉,本來就是我理應做到的、義不容辭的事情。”
“噢,是的……露絲。”見她提起柯露斯塔,麥提夫人不禁眨了眨眼,語氣都變得比之前輕快了兩分,“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們的小露絲竟然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貴族小姐了!這可真令人震驚!”
銀發少女溫和地注視著這位滿面都是真誠喜意的婦人,暫時並沒有開口。
“……我把那孩子從小看到大,甚至連黎卡娜夫人都見過許多次面呢,”麥提夫人看上去十分興高采烈,語氣中卻透著滿滿無奈,親密地感慨道,“小露絲可是自幼就沒一點淑女模樣,玩水爬樹一個不落,真是個再稱職不過的小搗蛋鬼!我到現在呀,都還記得她五歲時把花泥糊了科維特滿臉的——”
話音未落,就像是被火鉗燙傷了嘴巴那樣,麥提夫人猛的噤聲,臉上的笑容也隨即消失的無隱無蹤。
她垂下頭,不安地將手指在圍裙上蹭了蹭,低聲道:“我很抱歉,大人……我……”
“這沒什麽可內疚的,夫人。”
格羅莉亞放下茶杯,輕輕歎息道:“就連溫德都知道,麥提先生總是在抓緊一切機會對士兵和鎮民們道歉——而桑迪太太也在今早十分擔心地告訴我,您已經將自己關在家裡整整五天了,對麽?”
“……”
麥提夫人垂下頭,摻雜銀絲的短發遮住了她的面容,從這個角度望去,格羅莉亞只能看到那褐色的圍裙上忽然出現的一塊塊濕痕。
後者抿一抿唇,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乾淨手帕遞到對方手中,不動聲色地把語氣調整到了最溫柔的地步。
“幾乎所有人都在告訴麥提先生:‘這並不是你們的錯’,或是‘我相信科維特,他一定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她輕輕問:“可你們二位,卻為什麽始終不能原諒自己呢,尊敬的夫人?”
面前的女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格羅莉亞也並沒有催促,但她仍然緊緊盯著麥提夫人,似乎是在執著地等待著一個回答。
牆壁上的老式掛鍾發出咯噠咯噠的響聲,在寂靜的屋子中顯得分外刺耳,直到它響了不知多少下後,麥提夫人才終於抬起頭來,深深望向格羅莉亞的眼睛,顯得有些悲哀道:“……科維特是我們的孩子,大人。”
“無論他得沒得到鎮民們的原諒,或者是不是真的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既然科維特已經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那麽他就理應對不起整個西賽德鎮。”
“身為父母,我們必須懷有歉疚,”女人抽泣著,語調卻堅定地說,“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們唯一的兒子。”
格羅莉亞抿起唇瓣,稍稍睜大了眼睛。
剛才遞過去的那塊雪白手帕被麥提夫人擰出了深深的褶皺,與沾著些牢固泥印的圍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雙常年侍弄花草的手指細瘦卻粗糙,滿是代表著辛勞的繭子與疤痕,看上去簡直不像一雙女人的手。
而就是這雙手——它們栽種過數不清的樹木植被,培育出了許多驚豔奪目的花草,這位母親不但用自己的勤勞與智慧讓全家都過上了好日子,甚至還為整個西賽德鎮打開了貿易的第一扇窗。
她深愛著自己的兒子,也同時深愛著自己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這片土地。
格羅莉亞望了對方半晌,突然站起身來,在麥提夫人驚訝的目光下深深彎腰,衝這位母親莊重地行了一個代表著尊敬的鞠躬禮。
“雖然為了大局著想,我不能透露太多……但我卻可以向您保證,夫人——”
她淺淺笑了一下,柔聲道:“請相信,最後的結局,一定會是讓我們所有人都覺得圓滿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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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諾比利王宮。
“啪——!”
年輕美麗的女王陛下將那封戰報函狠狠擲在地上,眼神冰冷地盯住跪倒在地不敢作聲的騎士,寒聲問:“西賽德鎮只不過是區區一座普通小鎮罷了,哪怕有些援軍幫著負隅頑抗,也不至於幾近十天都攻不下來……說,其中究竟出了什麽紕漏!”
“陛下,那支由貴族家族兵所組建而來的軍隊擁有出乎意料的戰鬥能力……塞倫特帝斯公爵和他的那對兒女都不是省油的燈,再加上這回敵方主守次攻的戰術,我們很難突破西賽德鎮的第一層防禦——”
風塵仆仆,臉上掛彩,一看就是剛從戰場上趕來的騎士正盡力條理清晰地解釋著。
他深深埋下頭,卻並沒有發現在自己提及“公爵女兒”時,王座上少女雙眸中已經積蓄起了濃濃的黑霧,陰鬱冷漠,讓那對淡紫色的眼珠看上去更為暴戾。
“……借口。”
猩紅長袍拂過王座下的階梯,天鵝絨在燈光的照耀下多出了幾塊陰影,斯妲朗桂緩緩走到騎士身前站定,居高臨下地垂眼,用注視螻蟻般的漠然目光看向對方。
“皇家騎士軍團的人數雖少,但卻是王室歷代掌權者們親自選□□的精銳,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優秀而擅長戰鬥的魔法師,比之塞倫特帝斯家族的雜牌軍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斯妲朗桂冕袍的白絨邊緣無意間蹭過騎士緊貼在地上的雙手,就像是與死神的鐮刀擦肩而過般,這名上過戰場的男人從心底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地將頭更加埋低了一些,分毫都不敢與這位剛剛坐上王位的年輕女王對視。
“在擁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哪怕塞倫特帝斯家族再強也不足為慮。”斯妲朗桂停下踱步,眼睛如同蛇類動物那樣森然而警惕,就像是看到了什麽露出破綻的獵物一般冷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