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發少女拿起桌上柔軟的絲綢餐巾,微微矮下.身子,動作小心地蘸掉她的眼淚,輕輕歎道:“等到了祭奠的日子,我一定會帶你去獻花。別難過了,露絲,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看,連我都不會哭了。”
柯露斯塔抬起眼睛,望著格羅莉亞溫柔的眉眼,不知為何覺得心中更加酸楚起來。
她伸出手,微微顫抖著覆上那張精致的臉頰,金色的眼睛中蒙上一層水霧,模糊地望著格羅莉亞,又心疼又難受地說:“這麽多年……樂緙絲,在蘇森阿姨過世後,你一定過得非常非常辛苦,對嗎?”
“……”
格羅莉亞微微愣了愣。
良久,她卻又露出了一個輕淺的笑容,纖長的手指順了順柯露斯塔的頭髮,深藍色的眼珠如海水般清澈透亮,一眼望盡,滿是沉鬱的懷念與哀慟。
“我不辛苦,”在柯露斯塔的注視下,一向為人稱道的公爵之女抬起眼睛,遙遙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淡淡道,“母親臨終前的遺願,便是希望我們一家能夠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會完成她的願望,守護住我們的幸福,那麽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塞倫特帝斯家族變得更加強大起來。”
“權力、榮光、財富、地位……或許聽上去很世俗,但這就是對貴族而言,所必須維持住的‘幸福’的前提。”
“因此,我們往往必須要慎重選擇自己的立場,”公爵長女收回目光,看向懷中低垂著頭的棕發姑娘,意有所指地說,“只有站在了正確的人身後,才能繼續享有尊崇的地位與美滿的生活——這一點,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這是家族的傳承,貴族們的使命,也正是身為公爵夫人的蘇莫勒所希望的、丈夫與兒女今後將要度過的日子。
“……”
柯露斯塔閉起眼睛,無聲無息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指尖冰冷地攥住格羅莉亞的長裙,骨節顫抖著發出輕微的喀嚓呻.吟,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那樣,透過皮膚傳來蝕骨的涼意,直將心臟也逼迫的不得不暫停跳動。
她在此時品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銀發貴族這番話中所透露出的隱意,幾乎將她心中所有的期待與渴盼,都毫不留情地摧毀殆盡。
……財富、榮光、權勢、地位。
欺詐女神珀瑟多羅會向塞倫特帝斯家族源源不斷地提供力量,而絕對的力量則可以讓他們輕而易舉地得到這些東西。
但柯露斯塔……她不是神明,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類,所以她並沒有辦法向這個家族交付格羅莉亞訴求中的任何一樣東西。
這名諾比利大陸未來的救世主,甚至不敢向格羅莉亞宣稱,自己就是那個“可以讓她放心站在自己身後”的正確立場。
原世界線中的每一次慘敗都歷歷在目,即使真結局中她擁有了系統、掌握了更多的信息、獲得了更多的道具,柯露斯塔也根本不敢盲目自信自己就一定可以反敗為勝。
……因為,她要對抗的是活著的神靈,而非一個簡單的人類或魔物。
但是,即便目標棘手、形勢愈發嚴峻,現在的柯露斯塔卻仍然不能準確地清算出,自己手中究竟擁有哪些確定可以掌握的勢力線。
——西賽德鎮上的人們雖然是天然盟軍,但他們畢竟只是一些安寧生活的普通人,不懂魔法,不懂力量,不懂什麽是神力爭奪,更不懂戰爭的殘酷。
——魔族那方可觀的勢力仍然歸屬未明,雖然自己試圖將穆森作為攪亂全局、用以翻盤的關鍵棋子,但他此時還尚未回到魔族,即便身為暗線,也無法發揮半分作用。
——王室有很大一部分的勢力屬於公主斯妲朗桂;而國王一方,則是她這種毫無背景的平民暫時無法直接搭上線的龐然大物;如今唯一可以把握的線索在於王子薩特裡克,但如果貿然與他拉近關系,則很有可能會被對方拉入爭權奪利的暗湧當中,成為其下屬,徹底喪失主動權。
——而最為關鍵的塞倫特帝斯家族,本以為會因為隨著格羅莉亞覺醒光系魔法而有所轉機,但現在看來卻正巧相反,這架原本穩定的天平竟然開始向欺詐女神那方隱隱傾斜,只因為柯露斯塔本人手中所掌握的籌碼……還是太過稀少。
難道,即使重來一次,命運也不會改寫,這對曾經約定要永遠在一起的女孩子仍然會站在對方的反面,再次分別拉開那一場殘酷戰爭的帷幕麽?
——她不願意。
柯露斯塔抱著格羅莉亞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緊,埋在對方懷中的金色雙眸也逐漸暗沉下來,這名棕發女孩美麗的面容上繃起嚴肅的神情,既堅定無比,又冷靜得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她既然已經想起了從前的往事,一點一點模糊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絕不會放任格羅莉亞繼續站在欺詐女神那一方,成為西賽德鎮的毀滅的直接推手。
海岸上的那個寧靜小鎮是她必須要守護的家鄉,而格羅莉亞,也是她一定要牢牢擁抱住的——最喜歡的那個人。
她全都要。
“……露絲?露絲?想什麽呢,回神了。”
溫柔的嗓音將柯露斯塔從偏執的思緒中喚回,她抬起頭來,有點發愣地望著格羅莉亞那張美到不似真人的臉龐,後者正有些擔心地望著她,抬起手來,再次為她擦了擦眼角,擔憂地問:“剛才叫了你幾聲都沒有應答,是還在覺得難過麽?”
柯露斯塔抽了抽鼻子,微微點頭,嗓音沙啞道:“是很難過。”
這份情緒不僅是為去世的蘇森阿姨,還是為自己眼前漆黑一片的未來。
“……”
聞言,格羅莉亞沉默了一會兒,靜靜望著棕發少女消沉而黯淡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