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將最後一滴花汁都甩進其中後，她才開始一頓一頓地數著秒，左手拿著裝有無花果皮粉末的罐子，右手握著水瓢，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正在慢慢冒起泡泡的白色坩堝。

“放粉末。”

微帶冷意的男音驀然在身後響起，柯露斯塔被嚇得手一抖，小半瓶粉末眨眼間就被她豪放地倒了進去，“撲”得砸碎了其中一個水泡。

下一秒，溫德立刻眼疾手快地抄過了她手中的水瓢，乾脆利落地俯下身，舀上滿滿一瓢清水，眼都不眨地迅速灑進了坩堝裡即將吞噬粉末的茹草花汁當中。

“那……那個……”柯露斯塔驚歎地望著對方行雲流水的動作，磕磕巴巴道，“水是不是加得太多了？”

配方上寫得清清楚楚，只要五百毫升就足夠……可是剛才，據柯露斯塔目測，溫德那一下子最起碼多潑了一百毫升進去。

會不會稀釋藥性啊？要是到時候裝不出病就翻車了。

然而，歷史和經驗告訴我們，一個上課睡覺的問題學生，最好永遠不要輕易質疑那些天才學霸。

“六百毫升的清水，正好與被你放多了的無花果皮粉末呈正確比例，”溫德冷冷說道，“真是相當大氣的動作——那些多余的、沉沒在藥劑中的粉末，保守估計的話，至少可以售賣出五個金幣的高價。”

柯露斯塔：“……對、對不起！”

別罵了別罵了，再罵就把人罵傻了。

溫德冷笑著瞥了她一眼，到底也沒有繼續嘲諷下去，只是淡淡囑咐道：“一會兒你再搗一些茹草花汁加進去……雖然步驟稍有錯亂，但至少還能挽救一下，不要使最終成品效果太讓我看不過眼。”

柯露斯塔心虛地噤聲，認錯態度良好，立刻積極地伸手去拿一旁的研磨碗。

不過，在她剛把茹草花扔進去時，一旁默然了片刻的溫德卻再度開口了：

“……其實很久以前，格羅莉亞也經常被我嚇到。”

這一句無比平淡的話，卻立刻吸引了柯露斯塔的目光，在後者十分感興趣的注視之下，銀發的貴族少年頓了頓，組織了會兒語言，這才繼續說道，“那個時候的她，也不算太擅長魔藥，在幫助我熬製時總會少放這個、多加那個……就像剛才的你一樣。”

無意間挖到優等生黑歷史的柯露斯塔興致勃勃地衝系統道：“聽到沒？魔藥這個東西連格羅莉亞都束手無措——所以我這個智商的人搞不定它，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難道這就是你狡辯的借口？

系統謹慎地保持了沉默。

“……所以，我總是不得不幫她善後，久而久之下來，就學會了如何迅速找到方法，及時修複已經被破壞掉的魔藥。”溫德望著逐漸開始沸騰的坩堝，揚了揚下頜，示意柯露斯塔將手中的花汁加進去，倏而轉折道，“不過，相比起魔藥來，格羅莉亞更為擅長的科目，其實應該是草藥學才對。”

草藥學？

噢——天天種花的那個。

“在格羅莉亞年幼的時候，身上似乎有著某些神奇的魔力，但凡是被她親手栽種的花草植物，全部都奇跡般能夠擁有喜人的長勢。”

“這聽起來倒像是一位木系魔法師才能做到的事。”柯露斯塔一邊朝著坩堝倒花汁，一邊忍不住接話道。

“……是有些像，”溫德愣了愣，出神地望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神色似乎是因為提到了姐姐，而變得略微柔和了些許，“那是我尚未記事時的事情了……這種奇異的特征在當時被傳的神乎其神，甚至，還因此吸引到了遇到某些研究瓶頸的草藥學學者——萊莎大師親自上門，前來拜訪塞倫特帝斯家族。”

“萊莎大師？”柯露斯塔驚呼一聲，訝然道，“就是我們的草藥學教授？當代種花達人麗恰恰？”

麗恰恰是諾比利王國某個民間故事中的人物，她是一名熱愛侍弄花草的女性精靈。在傳說中，這位頭一個走出精靈之森的冒險者曾經耗費了一百九十九年的時間，在整片堪稱寸草不生的大陸上留下了花種，雖然一直堅持不懈地照看培育它們，卻終究一無所獲。

精靈的壽命是兩百年整，故事的尾聲裡寫道，在麗恰恰即將去世之前，諾比利大陸終於迎來了最美好的春天，貧瘠的土地在一日之內開滿了五彩繽紛的花朵，青草大樹也同時開始生長發芽，伴隨著麗恰恰彌留之際對生命樹的禱告聲，荒蕪的大陸被成功裝點為了一派生機勃勃的模樣。

麗恰恰也因此獲得了成為神明的資格，也就是後來被歸屬於光明女神陣營的生命之神。

這個傳說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不過聖光魔法學院的學生們倒是很樂意將這個名字發揚起來，作為一向溫和的萊莎教授的代稱。

溫德挑了挑眉，對於柯露斯塔公然稱呼老師外號的行為沒有什麽表示，甚至語氣中還頗為讚同地說道：“她確實很像傳說中的生命女神——無論是性格還是能力。在萊莎大師做客的那段時間之內，格羅莉亞幾乎每天都跟著她培植草藥……父親告訴我，直到那位固執而認真的草藥學家離開時，公爵府邸的溫室中已經被各式各樣的奇怪植物所佔滿了。”

柯露斯塔放下手裡的研磨碗，忍不住會心一笑。

她不知道溫德為什麽會忽然衝自己說起格羅莉亞的陳年舊事……但這也並不妨礙她覺得心裡正泛起淡淡的波瀾，輕柔微癢，像被誰拿著羽毛撥亂了心中的一汪湖水那樣，滿是奇異而微妙的感受。

就在這一瞬間內，柯露斯塔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通過溫德，隱隱參與進格羅莉亞的過去當中。

或許之前，在這名銀發少年見到柯露斯塔所拿出的、足以震驚整個大陸的假病魔藥配方後，那份並沒有刨根問底的寬容……也是因為看出了自家姐姐與她之間非同一般的關系吧。

“那個時候的格羅莉亞很愛花，更愛親手種花，”溫德輕輕地說，“在她臥室的床頭櫃上擺有一盆金色的沙灘薔薇，每天被她親手養護，長年累月地綻放著，散發出令人如同置身於海洋邊上的清爽香味。”

沙灘薔薇？

柯露斯塔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