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裡糊塗逮著阮不奇腹誹,他正思索如何處理這一人一馬的屍體,忽然在密雨中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震動氣息。
嶽蓮樓心頭一跳,乍然抬頭。
皇宮方向,綿長的鍾聲響起,霎時間驚破被豪雨徹底籠罩的梁京城。
“什麽——?!”
玉豐樓上,送菜進門的大掌櫃雙手一抖,酒菜跌落地上。他順勢跪下,驚呆了:“是……是聖上……沒了麽?”
“不是。”章漠站在窗前眺望,無奈雨簾太密集,皇宮方向什麽都看不見。他回頭與靳岄交換一個眼色,兩人面色全都蒙了一層陰霾。
鍾聲接連不斷傳來,綿密但凌亂,敲鍾之人只有第一下是充滿力度的,之後便越來越弱。
但不管如何,這鍾聲確鑿無疑地向整座梁京城傳遞了一個消息:宮中出事了。
“小將軍,你在此處不要亂走。”章漠抓起佩劍,“我去看看。”說完便從窗口滑了出去。
雷聲夾雜雨聲,山中樹木瑟瑟而動。正在雨中操練的驍虎營、長龍營、白鷹營三營官兵幾乎齊齊停手。令人心驚肉跳的鍾聲淌過落雨的陰沉天空,震得山巒不住回響。
三營乃守衛梁京的主力,守軍將領立刻上馬,勒令自己的營兵整隊。三位將領齊齊回頭,看向山道上騎馬肅立的建良英。
建良英帶了鐵黑色戰盔,戰甲上布滿累累傷痕,那是他幾十年沙場征戰留下的痕跡。雨水如簾從戰盔上落下,他一雙蒼老眼睛不動不搖,並不因那鍾聲而流露半分不穩。
他帶來的北軍將士人數雖少,但恰好擋住在了山谷要害,三營官兵除非衝殺,否則不可能突破建良英設下的防守。
將領們面面相覷,忽然明白今日的操練也是梁京變故的一部分。
“建將軍,讓開吧!”驍虎營將領大喊,“梁京生變,我等盡忠職守,你若不讓,只能冒犯了!”
建良英亮出兵符。
“驍虎營畢暢,你可還記得六年前你在圍獵中打下先帝想要的那匹鹿之後,先帝是如何說的?”建良英沉聲道,“先帝讚你勇猛英豪,不拘小節,你本該受死,但先帝沒有怪你。你彼時不過是驍虎營中一員校尉,但多虧那頭鹿,先帝記住了你。兩年後你被擢升為驍虎營統將,先帝還與你談過那頭鹿。他何等賞識你,你應該記得的。”
他看向另一個人。
“長龍營段九達,三營統將中你最為年長。十年前你家中遭難,妻妾三人並稚子橫死府中。我記得當年刑部尚書還是盛可亮,他代行常律寺卿之職,那殺人者是京中富賈的親戚,與吏部尚書有莫大聯系,最終隻判了刑獄三年。你憔悴不堪,在飲宴上失聲痛哭,儀態盡失。是先帝仔細詢問你來龍去脈,命禦史台啟案重查,才治了那幾人死罪,甚至將吏部尚書拉下馬。段九達,行刑當日你朝著皇宮方向長跪,稱誓死護衛先帝,為先帝鞍前馬後,你可還記得?”
段九達怒道:“我老段豈是無心之人,只是……先帝已……”
建良英注視最後一位領將。
“白鷹營季康,你是三營統將中年紀最輕之人,娶了先帝愛女黎夏郡主為妻。先帝多次讚你年輕有為,三年前黎夏郡主生下孩兒,先帝更為稚子賜名。若非先帝,你如今不過是北軍中一名小小士兵,還需花上十幾年時間,才能躋身白鷹營,更別談成為白鷹營統將。”
段九達喝道:“建良英!你究竟想說什麽!若要回憶先帝恩澤,也等我們料理了梁京的事情再說!”
“你們可知先帝是怎麽死的!!!”建良英忽然出聲怒吼,震動山嶽!
皇宮東南側的鳴天樓上,新容大口喘氣,松開了鍾錘。
鳴天樓素來由專人管理,沒有禦史台或官家手諭,誰都不能敲動鳴天鍾。這鍾是專為昭告天下皇家各類喜事喪事而設,或是每年除夕清晨,從寺中請來高僧,親手敲響第一聲。
新容扶著隱隱作痛的腹部坐倒在地。內侍們驚慌跪地,瑟瑟發抖,哭著哀求:“聖人饒命……”
新容閉上眼睛,她聽見鍾聲余韻仍在宮中回蕩。這已經足夠警示宮中所有人,宮內有極大變故發生。她強行闖入鳴天樓,敲響鳴天鍾,能做的也僅僅到這兒為止。
“去……悄悄的,盡快把堯兒帶到鳴天樓,不要讓任何人發現。路上若見有人拚殺,便繞路而行。”新容抓住宮人衣襟,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凶狠模樣,“若不能把堯兒帶來,我定令你做鬼也不安樂。”
德政殿內所有人也都聽到了鍾聲。
大臣們面面相覷,鍾聲混雜雷聲,震得眾人耳朵腦殼嗡嗡作痛。岑融失聲而笑:“就算你們能逼我在這退位詔書上蓋印,也得看你們能否走出我這德政殿!”
他左右環視,看著吏部與禮部尚書恨聲道:“我待你們不薄,你們竟……”
話音未落,他趁眾人不備,一把抓起案上玉璽高高舉起。樂泰大驚:“官家!”
“不必再喊我官家。”岑融已經隱隱聽見了外頭的衝殺之聲,他笑道,“禁軍已經來了,且看……”
手腕忽然一痛,岑融扭頭便見岑煆抓住自己手腕,力氣大得能將他手臂擰斷似的。“岑煆……你!”岑融與他頑抗,眾臣不敢上前,岑煆眉頭微擰,死死攥住岑融手腕。
“三哥,真是你殺了爹爹麽?”岑煆壓在他耳邊問。
岑融氣得渾身發抖,那玉璽幾乎拿捏不住:“那是楊執園胡說八道!”
岑煆長長一歎,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果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