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為自己聽話而順從,其實什麽都做不到最好。他早說了自己不是那種能夠蟄伏幾十年然後放棄一切的人,大仇得報讓他身上驟然一輕,緊接著而來的就是愛而不得的痛苦,仍舊未曾解脫。
但現在他知道自己是全心全意的了,他真的知道了。
正因如此,他可以哭出血來,但卻不敢說這種話了。他背地裡做的那些事薛開潮全知道了,一定對他失望至極。他明明知道薛開潮對自己的柔軟和包容意味著什麽,只是不肯去想,也不去回應,反倒成了被哄的那個人。
那曾經是他不要了的東西,他還怎麽厚顏去說,其實我只是騙了你,也騙了我自己?
沒有了薛開潮他就無路可去,沒有了薛開潮他就沒有了一切,但沒有了薛開潮他也就可以放肆想念,執著沉迷。
天明時分,舒君出了城,一路南下。
幽雨在門內目送他離開,轉身進了院子。
那道木門上血跡淋漓,看著確實有點嚇人。她伸手推開一條縫,閃身進去了。
薛開潮闔目端坐,衣襟卻敞開著,青色的鱗片密密浮凸,映著燭火之光簡直像是活的一樣,似乎還在蠕動,著實有點可怕。鱗片下滲著血,胸口有幾個血洞,是鱗片脫落後留下的傷口。
現在這個時候薛開潮最好不要見風,幽雨一進來就關上了門,見幽淵坐在房中一側,兩人對了個眼神。幽雨終究和舒君感情深厚一些,蹙眉片刻,稟報道:“刀已經給他了,我想他也會走的,主君如何了?”
幽淵放下手裡的茶杯,似乎對這整件事都興致缺缺:“還好,要我說的話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再在這裡糾纏下去無益,而主君的雷劫在此處發生,未免牽連太多。”
幽雨也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歎了一口氣。
幽淵滿臉無聊,揉了揉耳朵:“歎什麽氣?小徒弟要走了,舍不得麽?”
幽雨搖頭:“我只是不明白,大概這也算爭教兩處銷魂。但這又是何必呢?對誰都不容易。”
她知道的晚一些,但大概也明白。畢竟不是舒君,看得更清楚,幽雨並不覺得薛開潮對舒君做這些事生氣到了會把他趕走的地步。她隻歎了一句,就接著問:“薛家的人,死傷如何?”
幽淵坐得極不端正,懶洋洋的和幽雨一同盯著薛開潮的後背以免出了意外——現在他身邊是真的離不得人了,她為圖舒服乾脆靠在了幽雨身上:“看著吧,這事是沒完的。薛家人早就瞞著主君留下一支主力,今夜房子是燒了,可是人麽,死傷是有數的。”
她顯然並不把薛家人放在心上,死了就是死了,沒什麽值得動容的。就是活了下來,也不在意。
幽雨早料到了這種可能,也不吃驚,點點頭,繼續低聲道:“我猜也是。都已經離心離德,怎麽還會坦誠以對。聖骨……你找到了沒有?”
多年前孟家就挖出聖骨,現在薛家也有聖骨,幽雨提起來就惡心。說到底聖骨不過就是死人罷了,雖然有用,可是那東西怎麽來的,誰心裡不知道?孟家刨墳也就算了,畢竟是抱有惡意的外人。自己人也去刨祖墳,瘋了不成?
薛開潮自己自然是絕不可能想用聖骨做什麽的。但這東西流落在外不是好事,幽雨曾經就很清楚,現在更是看的要緊。
幽淵搖頭:“沒有。我都找遍了,沒有。”
幽雨訝異片刻,臉色變了:“會不會是他們已經用了?!”
那還了得?
幽淵自然也考慮過這個事,但她也只是冷笑:“用了也用不到我們這裡來,讓他們狗咬狗吧。”
得用上聖骨才能對付的人,也就現存的兩位令主了。不用在薛開潮這裡,那大概就是用在那一位身上了。幽雨隻覺得頭疼:“還沒有死心呢……我看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的好,長安城恐怕都要被他們折騰塌了。”
幽淵哼了一聲:“快了。”
她並不憚於暗示幽雨自己知道更多,幽雨的表情也就凝滯了一瞬,轉過頭來問她:“好吧,主君究竟為什麽一定趕走舒君?這事其實向來只有一個處置的辦法。”
薛開潮這裡死一個人,都不會有人問什麽的。就是事先知情了即使阻止也不難,看著他把事做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然後把他趕走,這不是薛開潮的作風。
幽淵搖頭:“我怎麽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一向對這些男歡女愛……男愛的事煩得很,就算是薛開潮的事也著實沒有什麽興趣知道。何況就算知道,薛開潮不說,難道她還替薛開潮四處宣揚去?
幽雨也知道這個道理,隻問了一句,就又歎一聲:“他在的時候主君分明是很開心的,現在走了,不管為什麽,兩個人都難受,也不是一樁好事。”
幽淵冷笑一聲,正要說什麽的時候薛開潮那裡忽然有了動靜,她立刻站起來走過去,嘴上還在說:“他要是敢留下舒君,我看才是要倒霉了。”
說著走過去一手架起薛開潮,觀察他的狀態。
雖然幾個侍女架起個把成年男人一向不是什麽難事,但是扛著主君像扛麻袋也就幽淵一個了。幽雨雖然察覺她話裡有話,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立刻跟過來一同照料,見幽淵把薛開潮安置在床上,自己轉身就去打水來擦身。
打理乾淨了,幽雨就發覺了不對:“這鱗片是什麽時候掉的?逆鱗也……也……”
她大吃一驚,下意識的就去看幽淵。
幽淵回以無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
根本就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