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韜魂不守舍的出了門,略遲疑了一會,果然聽見裡面舒君的腳步聲轉進了屏風後面,似乎十分愉悅的低聲笑起來:“做什麽搗亂?難道藏起來就這麽無聊,有它陪你玩還不夠?你倒是沒有正事忙。”
如同抱怨,但終究只是撒嬌,且快活而甜蜜。
霍韜忽然覺得自己這一回窺見的是絕不該看見的東西。如此陌生,如此渺遠,反襯得他好似一無所有,且終將發現,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一文不值。
他定了定神,匆匆離開。
一身青衣的薛開潮輕輕揉著小蛇抬起的腦袋,向後靠了靠,示意方才有正事要忙的舒君過來。姿態理所當然,篤定了舒君會聽從。
舒君坐在他懷裡,也忘了抱怨他故意搗亂的事,溫順地蜷在他懷裡:“再過兩天,最多兩天,這事就定了,我們一起出去玩一玩?”
薛開潮把格外乖巧,獨屬於自己的少年人抱進懷裡,有一陣子什麽也沒說,只是心滿意足。他不打算告訴舒君被凡人覬覦的這件事,畢竟天上的星星璀璨發光,就自然有人想要據為己有。
片刻後舒君在他身邊抓到一條幽藍的觸須,立刻警醒,睜大眼睛看著薛開潮:“幽泉來信了?”
薛開潮歎息:“是,有點事,要我回去處理。”
舒君沉默。
薛開潮湊過來摸摸他,柔聲細語:“我等一會就走,等你這邊事畢後,我來接你?別不高興?”
舒君明白這已經很黏糊了,也沒什麽不滿意的,動了動嘴唇,軟綿綿答道:“好。”
反正那一天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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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帝鄉其實是仙鄉。
第120章江陵之夏
薛開潮究竟是被什麽急事叫走的,舒君並沒有追問。現在的要緊事也就那麽幾件,如果不是薛李兩家殘余勢力垂死掙扎,試圖勒索,舒君就想不到什麽了。
這種事舒君還不怕薛開潮處理不了。
這兩家若是安穩不動什麽事都不會有,說不定薛開潮一時間還想不起來收拾他們,此時動了就是錯。
聽說李菩提離開之後,薛李兩家終究爆發了一戰,看來多年來的積怨極深。再加上薛家人遮遮掩掩從來不曾承認和薛開潮之間的不和,李家又已經眼看著李菩提帶走了令牌,全都失了理智,那一戰也夠驚天動地。
舒君是沒有親見,但對這兩家越了解,他就越明白這一戰不可避免,發生在一切都塵埃落定的那時候,薛開潮也是故意置之不理的。
這一戰後兩家才真正凋零,現在擰成一股繩也沒什麽用了。
薛開潮敢於在李菩提的沉默之下主動接納他們,顯然不是準備重新將他們供起來,給他們機會重新壯大。偏偏兩家的殘部是最頑固執拗的那部分,對曾經的榮光念念不忘,沒有運氣,也沒有眼色。
舒君獨個待在霍韜這裡,也猜得出這些人的下場不會好了。
或許從一開始薛開潮就決定了摒棄家族的影響,使令主和法殿的地位相對獨立,也更有權力。這種改變雖然有個複興的名頭,但其實是在奪取新的權力,注定要有爭鬥和摩擦。
一定有人被犧牲的。
舒君一路看過風波,但並未有機會察覺其中每一絲異常的顫動,只是曾經也險些被犧牲,現在倒是可以安然端坐,甚至連正在發生什麽都不必關心了。
他在這裡滯留的這幾天,就連霍韜也突飛猛進,將他的嶽父推向義軍聯軍首領的位置,自己則隱隱成為了其下的頭一號人物。舒君看風起雲湧看得津津有味,絲毫不知自己也是漩渦之中引人注目的一號人物。
所有人都相信霍韜從他這裡獲得了無人能比的支持和承諾,甚至把他看得妖異非常,簡直懷疑他能逆天改命。
舒君自認自己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只是適時幫了霍韜一把,替他鏟除某些冥頑不靈的敵人罷了,且手法巧妙,都做成了偶然事件,根本沒有任何證據指向自己,也沒有任何人能證明這是謀殺。
人類的脖頸真脆弱。
霍韜的敵人五花八門,分布廣泛,身份也不一而足,不過數量倒不是很多。他是個聰明人,很清楚和光同塵才是自己的出路,因勢利導最輕松,不必把所有反對自己的人都剪除。那還有能用的人嗎?
何況,舒君的出價太昂貴了,他未必負擔得起大開殺戒的代價。
這些天舒君都安靜非常,深居簡出,簡直是嚴守清規戒律,像是丈夫遠行後不再露面的貞靜女子。霍韜不由猜測他藏著的那個女人倘若不是他的心上人,至少也是個絕世尤物,能攝人心神。
從前舒君雖然也愛獨處,但約他喝酒吃肉,閑聊談天,不至於不應。如今霍韜卻感覺他雖然人在面前,心神時常飛出千萬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在即將看到執掌天下的曙光的這時候胡思亂想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偏偏霍韜總是忍不住將更多心神拿來揣摩這些閑事。
他太自信看得穿一個人,因此越發不能理解舒君的鍾情,又有舒君沉默的肯定和支持,有了這一層隱晦的來自法殿的保障,難免有功夫分心胡思亂想。一個人總是太難遺忘落在自己身上的滾燙眼淚,既是那不是給自己的。冰冷危險頃刻之間就能要人性命的殺手居然也會哀哭,不得不承認實在迷人。好像窺到某種途徑,可以將如此龐大冰冷而不受控制的力量掌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