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溫柔,沈翎雖是意識不清,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種顫抖,還是那種無法自控的顫抖。
剛剛緩下去的痛癢,被他這麽一抖,竟是又激起來。
沈翎逸出一口涼氣,讓自己喉嚨擠出幾個音,大致是讓他滾遠點,可那人似乎越靠越近,近得能嗅到他不穩的呼吸。
“別磨磨蹭蹭,上了藥就快滾!”沈翎一天一夜沒喝水,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能聽的話,喉嚨就撕扯得疼痛,本能抬手扶上脖子,又扯到臂上的傷,悶哼一聲“痛”。
“我來晚了。”
耳畔的聲音像是墨池裡蘊不開的顏色,如柳絮一般纏在一道,又堵在嗓子裡,令人窒息。
生息愈發靠近,沈翎想睜眼看看,卻在撐起眼皮的前一刻,被一雙大手窩進一處溫暖之處。身體各處倏然疼痛,痛得溢出淚。
沈翎熟悉這個味道,因為太過熟悉,所以哭了,之前用刑到那個地步,也未哭成這樣。
宮廷影衛的衣著之下,一雙濃黑的眼睛翻騰怒色,如不周山的山海龍嘯,可致天柱傾塌。
想抱緊他,又怕弄疼他,先前想過他的傷勢,卻不料是如此嚴重。看到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他,唇上一絲血色也無,心裡的痛,就像拿一柄匕首,生生將胸膛破開。
小心地把他松開,在他微睜開的眼底察覺一縷晶瑩,他還未完全醒來,已經哭了。借著死牢外頭漫入的燭火,逐漸看清他身上的傷痕。
額頭、側臉、雙肩,尤其是他扶上脖頸的手,一看即知是遭了何種刑具,衣袖半垂著,露出一截淤青未褪的手臂,再往裡邊看,又是厚厚的繃帶,上邊沾著汙跡。
在衣物的遮掩之下已是這般,不知褪去之後……越行鋒不忍再想。
終於,沈翎看清眼前的輪廓,包括這張朝思暮想的臉,還有他怒得發紅的眼睛。發覺他正打量著自己,沈翎趕緊忍痛把衣袖遮上:“別看……”
“別怕。”越行鋒不知該說什麽,隻錮住他試圖撇去的臉,輕輕一吻,然後顫著手,捧著,只怕弄疼他。深吸一口氣,笑道:“你給柴石州看,卻不給我看?”
“我沒……哎,疼……”沈翎如往常那樣挺起身子爭辯,可惜又扯到背上的傷。
“別動,我帶你出去。”越行鋒解下袍子,將沈翎全身裹好,在他脊背上摸了一趟,挑了沒捆繃帶的一處,橫抱起來。
“外頭很多人。”沈翎安心地倚在他肩頭,松懈下來的意識,讓他一度想睡過去。他掐了掐發腫的手指,提起精神:“很多人……”
“不怕,都清乾淨了。他們想不到我會白日來救人,布下的人不多。”越行鋒在他完好的前額蹭了蹭,側身抱他出去。
*
繞過園子,沈翎在越行鋒懷裡,始終睜著眼,不敢打瞌睡。
一直盼著他來救自己,可現在真的救了,心底的恐懼卻無減輕半分,不安之感更勝從前。
有那麽一刻,沈翎很後悔等越行鋒來救,當時見著沈翌和柴石州,就該讓他們打斷越行鋒的腿,把人鎖在宮外。
眼角閃過朱紅色,沈翎屈起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不出宮嗎?路過宮門了。”
越行鋒的步子沒停下,繼續往反方向走:“宮門有柴石州守著,他雖然肯幫忙,但他畢竟是柴廷的兒子,情義兩全的事,他想要做盡,那我隻好成全他。”
沈翎愈發憂心:“難道……不出去?”
越行鋒腳尖一旋,躬身退入一處假山:“本來就沒想著出……這麽多人,打仗啊這是?”
警覺的氣氛,讓沈翎強迫自己清醒如常。從假山的洞孔望出去,外頭已有不少往來的影衛。不難猜度,是他逃獄的事被人發現,現在到處圍追堵截罷了。
“他們換崗快了,昨日還是一個時辰一輪,今日縮短為半個時辰。”越行鋒一邊說著,一邊將沈翎放在洞裡的凹處躺好,“你等我一會兒。”
“別去!”沈翎隱隱有些不安,忙拉住他,十指傳來的疼痛,令他瞪大雙眼,“再等等,別去。說不定,有埋伏。”
“我去引開他們,很快回來。”越行鋒不再多說,放下沈翎就往外跑。
“你等……”沈翎本想把影衛的袍子還給他,可這人跑得比誰都快。見假山外還有幾棵樹擋著,沈翎勉強支著追出去兩步,想把袍子丟給他,哪知對面樓閣有銀光閃動。
他們早就被發現了,被人一路跟蹤,而越行鋒沒有察覺,莫非是樂淵提前埋伏的高手?從逃出天牢直到現在……沈翎心跳一滯。
那人松弦了!越行鋒的身形正探出樹影之外……來不及了!
沈翎咬牙衝上去,竭力撲向越行鋒:“趴下!”
越行鋒吃驚地回頭,一注血流正淋上他側臉:“沈翎!”本該在洞裡等待的那人,為他擋了一發暗箭。
身體脫力,沈翎墜在越行鋒胸前,呼吸急促:“被發現了,閣樓上……有人。”
越行鋒哪有心思去找那處閣樓,隻管把沈翎重新推回洞穴,感覺一隻手抵在胸口,對上一雙漸漸失焦的眼睛,他心口鈍痛:“我先幫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