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翌豈能受得如此欺辱:“柴石州!你別欺人太甚!”
柴石州在他唇上的潤澤處一抹:“欺都欺了,還有什麽好說?呵,其實剛才到最後,你做得挺好,很出乎我的意料。”
“卑鄙無恥!”沈翌怒得迸出四字。
“你當初可不是這樣說我。哦,當初你說什麽來著?”柴石州佯作冥思苦想,“想起來了,你說我為人謙遜,熟知兵法,定然前途無量。”
聽到這裡,沈翌驀然怔住,極力回頭去認清驗證,哪知卻被他緊緊箍在懷裡,難偏分毫。
沈翌帶兵打仗也就那幾年的事,且極少誇人,能被他誇到這個地步,僅有一人。
*
那個人,早已經死了。死在西臨鳴風山。
那時大軍全力追擊亂軍,一路追進鳴風山,就此被困五天五夜,最終由一個名叫鄒亭的副將帶眾人衝出重圍。一場混戰過後,鄒亭不知所蹤。有人說,他死於那天驟起的風沙。
從小小兵長升到副將,鄒亭隻用了兩年時間。
兩年裡,沈翌與他可謂無話不談,夜夜分析戰局,常說著困了,便同榻而眠。
沈翌難得有好友,然後,他死了。
沒有人知道,也許鄒亭到死也不知曉,那位少年將軍深藏的心思。
過去的情,斷了就忘了,再無人提起,為何偏偏又……
*
“鄒亭已經死了。”沈翌如是說。
“九州捭闔歸去,記之宛丘鳴風。”柴石州念得極輕,在他耳畔呢喃,“我都知道。”
心弦驀然顫動,這詩句不正是……沈翌表情凝固如冰,心笑道,又如何?
他說,知道?知道又有何用?他是柴石州,不是鄒亭。
倘若往深了想,當日大軍被困鳴風山,折損過半,很有可能是他的計謀,他意圖陷害沈家。但,他後來為何出手相救?
柴石州笑道:“你總是這般執拗,一直沒有變過。在夕照樓見你,我才知道,你還是當初那個沈翌。害你弟弟,隨時都可以,我一路跟著你,其實,是我自己的意思。呵呵,你做這麽多有什麽用?即便為了沈家,你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沈翌冷笑:“再如何,我也比不上你,柴大公子。”
“如果我只是鄒亭,而不姓柴,那你待我,應是不同。”柴石州說著,雙手摟緊沈翌。
“你不是。”沈翌淡漠說著,心底卻起了無上波瀾,如深夜的曇花開綻,瞬息靜美,又凋謝徒然。
能念出那句話,他是鄒亭,而他,卻是柴廷之子。
一貫冷靜的沈翌,突然間,無法思考任何事,眼前盡是當年的鄒亭,死在漫天黃沙裡的鄒亭。當年在沙漠裡尋了他七天七夜,最終昏厥被人抬回營地。
這件事,只有當時幾個近身兵衛知曉,回了京城,便若無其事,絕口不提。
一隻手,微涼,探入衣裡。他說:“我記得,你這裡,有一道疤。”
觸感溫柔,沈翌的冰冷神色終究起了變化,想把他推開,卻是有心無力,任人魚肉。
一道影子緩緩覆上,當冰涼觸上那道傷疤,朦朧間,有人說:“如果,我是鄒亭,你不是沈翌,又該如何?”
沈翌眼裡的寒冰正在消融,他說不清此時的感受,是被迫順從,還是回到當年的宛丘大營?他不清楚,也來不及弄清楚。因為周身癱軟無力,一切來得太快。
過去渴望的,以為早已熄滅,哪知被人輕易挑撥,死灰亦複燃。
心若止水,冷若冰霜……忽然間,萬籟俱寂,他只知道一件事:鄒亭沒有死。
“至少今夜,你不是沈家之子。”
一句話,瓦解,如此輕易。眼瞳化冰為水,冰川上將落未落的清澈泉水。
時間過去得太久,久到令人無法抗拒。曾想過他回來,卻不曾想過是以這種方式。
卸去束縛,溫熱帶來更敏銳的心悸,意欲放縱……鄒亭,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