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寧佛是保佑平安與財運的佛。不過以前並非如此……很久很久以前,住在這個村子裡的人是向洪寧佛求平安與莊稼收成的,但莊稼的收成畢竟和財運掛鉤,所以後來大家都乾脆求起了財,就這麽求著求著,洪寧佛就變成了保平安和財運的佛。”
“貧僧在這寺裡長大,從小就向著洪寧佛清心修行。在此期間,也見過村人們每天來這裡上供。”
“他們跪在佛前求平安、求財運、求莊稼收成好,甚至於求姻緣求子求健康求學業有成。”
“……對那些村人來說,佛就是佛。無關是管什麽不管什麽,佛就是普度眾生的,所以什麽都該管。”
老僧說到此處,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悵然的氣。
他低下頭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眉頭忽然緊皺起來,撚著佛珠的那隻手停了下來,豎起了手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四人看著他合掌念佛,很奇妙地心安了下來。
——和看著佛像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柳煦體會到了這奇妙的心境變化,察覺到了這裡面似乎有些許不對,於是皺了皺眉,偷偷地偏眸看了一眼佛像。
隻一眼,他就又被那尊佛像的詭異淺笑搞得心裡發毛起來。
柳煦趕緊收回了目光。
老僧也恰好在這時又重新開口:“貧僧知道,各位也一定是為了那村子裡的事來的。”
“在村子裡,此事是忌諱。但在這寺中卻並非如此。”
老僧一面說著,一面抬起頭,看向寺裡這尊頂天立地的佛像,說:“這件事,出在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這村子裡迎來了一場瘟病。”
“這瘟病傳播速度極快,也極為恐怖。它傳了很多人,沒出半個月,村裡就死了一半的人。”
“寺裡來了許多人,他們爭著搶著要將家裡的一切貢給佛,求著佛保佑家人不死。”
“但佛祖並非神醫,也沒辦法為人逆天改命。即使貧僧在一旁多加勸說,可村人心中有執念,貧僧隻身一人,實在沒辦法阻攔——所以,村裡還是有很多人相繼死去。”
“而後,村人們憤怒難遏,便一同闖上門來指責洪寧佛。”
“就在那時,不知是誰如此說了——”
老僧說到此處,又低下了頭,垂下眼簾來,輕輕將這一句沉甸甸的話道了出來。
“‘難不成是洪寧佛動怒,才有這種大病跑到了我們村子裡’?”
此話一出,老僧就忽然停了下來,沒有再往下說。
這句話招致而來的後果似乎相當慘重,這位面無波瀾的老僧似乎想起了什麽,臉上浮現起了難以言說的巨大痛苦。
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緒後,才又接著說道:“因為這一句話……村子裡的人開始行動了。”
“在一夜的談論之後,村人在寺前架起了火堆。”
“……他們選中了一戶只有一母一女的人家。從那孤苦伶仃的女施主手中,搶走了她的孩子,架著女娃娃來到了寺前,將她丟到了火堆裡。”
“貧僧此生都不會忘卻那一幕。”
老僧又抬起頭來,看向佛像,似在喃喃,又似在說給他們聽,聲音就那樣虛無縹緲地落在了空氣裡——
“那時天才剛亮。村人們跪在火堆前,跪拜著洪寧佛磕著頭,求佛祖息怒,放過自己的家人,也救救自己的家人。”
“女娃娃掉在火堆裡哭得淒厲,一堆人壓著她哭叫得撕心裂肺眼睛通紅的母親,不讓她去救娃娃。”
“慘叫聲和求佛聲,都在寺前發生了。”
老僧看著佛像,喃喃地說著這一切。
他眼中平靜,但若仔細看,能看到裡面淌著的淺淡悲然——當一種感情到了極致,竟會變得如此稀薄起來。
他說:“貧僧無力阻止,一切的開端就這樣在神佛的注視下發生了。”
“一切都結束後,那裡只剩下了灰燼。”
“母親去那裡刨開燒得滾燙的灰燼,叫著孩子的名字……她可能是想找到一點孩子的東西吧。”
“可一切都在火裡燒沒了,她什麽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