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知道他大抵會是如此,但當真的親眼看到他這樣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為此感到心痛。
“……星星。”
柳煦輕輕叫了他一聲。
沈安行應了一聲:“嗯?”
“你都不會覺得不公平嗎。”柳煦問他,“生在這種家裡……你都不會覺得不公平嗎。”
“以前會。”
沈安行說:“以前一直這麽覺得……但是那天我過生日,你買了一個蛋糕回家,坐在客廳裡給我點蠟燭的時候,我就又覺得很公平了。”
柳煦:“……”
“你不知道,楊花,我也一直沒敢跟你說。”沈安行說,“你救我的次數,要比你想象得多得多。”
“我其實一直都不怕死,遇到你之前,也真的每天晚上都想死。”
“後來我認識你了。剛跟你熟起來的那時候,你總喜歡給我塞糖。我舍不得吃,但又怕放壞了,吃了糖以後還舍不得咬,隻敢含著,又怕化得太快,就拿舌尖抵著牙慢慢含。”
“糖被我吃了以後,我舍不得扔了糖紙,又怕被他發現,不敢塞在兜裡,不然晚上被揍的時候掉出來就不好了。”
“我就把糖紙都塞進書裡,塞得特別緊。”沈安行說,“有時候晚上被揍,疼得真的特別想死的時候,我就把書拿出來看糖紙。”
“我那時候就想,要不活到明天吧。”
“明天可以看到柳煦,柳煦會給我糖,那活到明天再見一面好了。”
他說到這兒,就沉默了下來。
他又想起了那時被沈迅揍得半死,然後被罵著沒用東西一腳踹進臥室裡時自己的慘樣。
他想到那時家裡好久沒交電費,臥室裡的燈根本打不開。大冷的天裡,他就悄悄打開了一條窗縫,偷偷地打開書,看那些在夜光下閃閃發光的糖紙。
那些晚上的月亮都很亮,能把他的念想照得很清楚,也能把它們照進他心裡。
他那時候渾身是血,換到平時都合該爬的力氣都沒有。
可他那時偏偏有力氣。即使是些拚命榨乾全身才榨出來了的可憐力氣,也能夠撐著他爬向光。
沈安行記得,時至今日他也記得很清楚。
在那無數個漫長得仿若無邊無際的黑夜裡,他會喘著血腥的氣爬向被摔到牆邊的書包,用一雙滿是血汙的手拉開它,拿出書,再爬向窗戶,抓著窗沿把自己撐起來,拉開一條窗縫,翻開書頁,看到被他緊緊藏起來的糖紙。
外面冷風蕭蕭,將他的傷口吹得發涼發痛。
但那些夜晚裡的痛,卻甜絲絲得像個夢。
他記得有幾次,臉上的傷口淌下來了血,滴在了糖紙上。沈安行嚇得要死,連忙伸手去抹掉。
可他渾身都是血。於是越抹越髒,越抹越髒,急得他哽咽著哭。
——他就這樣靠著柳煦熬過了許多難熬的日子,在柳煦不知道的黑夜裡。
想著想著,沈安行又輕輕說:“我就這麽明日複明日地活下來了……”
“……我生日那天跳樓的時候,其實不是不敢跳。”沈安行說,“我那時候不怕死,我其實從來都不怕死……就是不舍得。”
“也不能說是不舍得,是不甘心吧……我也想被人惦記。”
柳煦:“……”
柳煦一時內心五味雜陳。
“我不怕沈迅了。”沈安行對他說,“我下過地獄了,我不怕他。等今天晚上夢到之後,明天我們就去派出所報案,然後,我們去過聖誕節。”
柳煦垂了垂眸,對他道了聲:“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去抱緊住沈安行,又道:“那我們晚上去吃放學路上的那家店。”
沈安行笑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