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天氣依然炎熱,烈日曬得頭頂發燙,在室外走幾分鍾就要出一身汗。
程蘇然朝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走,水綠的紗衣輕巧地攏住白色長裙,隨著邁開的步伐浮動,像一株清新素雅的小茉莉。
剛到站台,手機響了。
她抬頭看了眼大顯示屏,繞到站牌背後,悄悄避開其他等車的人,才接了,“喂?姑……”
“怎個回事啊你?就那麽點錢還不夠你奶兩天用的,磨唧好些久給我這摳摳搜搜,沒良心的東西!”不等她說完,電話裡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程蘇然眼眶泛紅,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她很想爭辯,甚至破口大罵回去,可是話湧到嘴邊繞了一圈又吞進肚裡。
不能衝動。
她深吸一口氣,放低了聲音說:“我只有這麽多,暑假兼職的工資和存下來的獎學金,全給你了,開學之後的生活費還沒有著落……”
話說完,姑姑沉默了幾秒。
“一點沒得用,叫你早些出去打工,讀什麽高中……”她罵罵咧咧掛掉電話。
水汽漫上眼底,程蘇然強忍住淚意,抬起頭。
天空被樹木茂盛的枝葉遮住,涼陰陰的,陽光透過綠葉縫隙落在她臉上,溫度不那麽灼人,柔和了許多。
不管怎麽說,這些年是姑姑養大了她,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添她一雙筷子一個碗,是很艱難的,所以,挨兩句罵也沒什麽。成年人了,扛得住。
程蘇然勸了自己一會兒,眼睛裡濕熱退去,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手機又震動了下。
銀行的短信,十萬元已到帳。
她以為自己看錯,揉了揉眼睛,確認後面是五個零,才反應過來,這是金主姐姐給她打的款……
心猝然一躍,絕處逢生。
一串冷冰冰的數字,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仿佛身後有了依靠和退路,不再是萬丈深淵。她渾身每個毛孔都舒展開,沒有戾氣,沒有委屈。
公交車搖搖晃晃駛過來,程蘇然收起手機,一顆心也踏踏實實放回去,跟著其他人上了車。
傍晚,太陽落了山,天空呈現出橘紅與紫藍交錯融合的景色。
家教課結束,程蘇然拿到最後一筆工資,回了趟學校。暮色之中,偌大的校園空曠寧靜,從正門口到宿舍樓這段長長的路上,只有清潔阿姨的身影。
暑假她申請了留校,這兩個月一直住在宿舍裡。
四人間,上床下桌櫃,有空調、獨衛、大陽台,她的東西很少,桌上洗手台上擺得整整齊齊。
拿了兩套換洗衣物,幾本書,一點日常用品,裝進大帆布袋子裡,再把前天曬出去的衣服收進來,簡單打掃一下衛生。
做完這些,天已經黑透了,她背起帆布袋子離開宿舍,在校門口打了輛車。
市區晚高峰擁堵,十公裡路程走了四十多分鍾,程蘇然後悔不已,這是她入學以來第一次奢侈地打車,沒想到還不如坐地鐵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酒店,刷卡上樓,她推開那扇白金色大門——
客廳亮著燈,女人姿態慵懶地靠坐在沙發上,兩腿交疊,手中端著一隻高腳杯,裡面盛了小半石榴紅的液體,濃鬱似血,襯得她的手指愈發修長細白。
灰白相間的蛇皮紋泛著啞光,像一條陰森冷魅的蛇盤踞不動。
程蘇然腿有點軟,右手扶住門,“姐姐——”
細弱的嗓音像小貓叫。
江虞轉過臉,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女孩,不說話,也沒什麽表情,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酒。就這樣沉默了三五分鍾,將人晾在那。
“去哪裡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女孩過來。
程蘇然乖乖走到她面前,一五一十地交代:“白天去做家教了,今天最後兩節課,然後順便回學校宿舍拿了點東西。”
“家教?”
“嗯,給初二學生補習英語。”
江虞眼底流過一絲驚訝,卻沒再往深處問,她對小金絲雀的具體境況並不感興趣,隻點了下頭,表示對這番誠實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