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土匪的聲音。
“把那個臭戲子抓回來!”
“老大,要死的還是要活的啊?”
“給我剮了!既然臭戲子不要臉,我們也甭給臉了!”
桃木釘一點一點深入棺材,他躺在屍體的旁邊,伸展著兩腿,用手臂死死堵住自己的嘴。
——不能發出聲音,不能讓他們發現。
——我已經,做到所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我在戲班裡挨過打,我在寒冬臘月裡被師父摔進冰涼的水池裡。
——我被關進柴房,我靠著我的雙手一點點地從牆上爬了出來。我的手不如大家閨秀柔軟,但他說,他最喜歡的便是我這一雙手。班主也說,表情達意,柔若無骨,就憑這一雙手。
——我毀掉了我的手,可我想見到他。
——我躲在棺材裡,躺在死屍邊,我一路提心吊膽,我終於來到了這裡。
——我為了來到這裡,為了出去,為了和他離開,我已經做過太多太多了,我付出了這麽多,為什麽……
不能給我一點幸福呢?
“咚、咚、咚。”
桃木釘被一點一點地釘進棺材蓋上,和釘子聲同時響起的,還有狗的叫聲。
他“看”著棺材蓋,“看”著自己一步步沉入黑暗。
直到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狗叫聲消失、追兵的聲音消失、桃木釘深入棺蓋的聲音也消失。
林槐也終於回到了他自己的身體裡。
他靜靜地看著漆黑的棺蓋,淡淡地開口了。
“這就是《東籬》這出戲的,最後的結局嗎?”
隱隱地,他聽到一聲輕笑。
這聲笑聲中,帶著濃烈的恨意與扭曲。
濃妝豔抹的花旦似乎走到了他的身前,她沒有說話,只是輕啟朱唇。
‘不。’
這是她的嘴型。
林槐安靜地躺在棺材裡,他均勻地呼吸著,等待著《東籬》最後的終章。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過了很快。
書生本該在子時到來,正如他們在信中所約定的那般。屆時,周盈會在棺材裡發出聲音,而書生,即使手無縛雞之力,也能打開棺材。
林槐在棺材裡等了很久。周盈死前的感受,也終於通徹到了他的身上。
他太累了,太想睡了。被囚禁的三天,和整段驚心動魄的出逃,讓他已經精疲力盡,眼如灌鉛。
可是,如今距離比翼雙飛只有一步之遙,他又怎麽能甘心?
他不知道外界的時間,但他知道,子時怕是已經過了。
書生不來見他了麽?書生沒有收到那封信麽?書生把他……扔到了這裡麽?
在無盡煎熬和痛苦的等待中,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棺材裡,等了三天。
三天時間,足以熬死所有的人。
終於,在他即將沉沉睡去時,他聽見了棺材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