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輪咯吱咯吱地響,顧澹不知道自己提了多少桶水,怕是有百來桶,也不知武鐵匠往返多少趟,兩個本該進入夢鄉的人,為一場夜火折騰半宿。
隨著柴房上燃燒的最後一簇火苗被撲滅,顧澹扔下水桶,不管地面都是水漬,他累癱在地,大口地呼氣。
他的雙臂酸麻得抬都抬不起,他一身衣服濕得能擰出水來,繃緊的神經松弛後,顧澹才感受到夜風卷走他肌膚上的熱氣,也逐漸在蒸發衣服的水汽,帶來絲絲涼意。
這一場火,使他嚇得不輕,險些他和武鐵匠的家就燒沒了。月光下這座灰不溜秋的農舍,不知何時在顧澹的心中已有了不輕的分量。
武鐵匠抖去身上的灰土,到井邊提水衝洗身體,他不似顧澹那麽疲乏,精力極好,此時天已蒙蒙亮,他身後經過火與水洗禮的柴房一片狼藉。
稍作清洗,武鐵匠前去察看燒毀的柴房,估計損失,柴房裡堆放著柴草和一些農具和籃筐,並不值錢,就是一堵牆給燒塌了,得修補。
顧澹歇息一會,站起身朝武鐵匠走去,他走至柴房看那堵倒塌的牆,用腳踢開一塊燒得黑乎乎的木頭,問武鐵匠:“你看到放火的人沒有?”
“我醒來時火已經燒起,不見人影。”
武鐵匠背著手,似在思考著什麽,他之前判斷不是村民放的火,在於他清楚村民不敢來他家放火。
顧澹問:“會是石龍寨的人放火嗎?”
“極有可能。”
武鐵匠蹲下身,查看殘牆,這裡顯然是著火點,燒毀最是嚴重,地上還能找到一些枯葉。武鐵匠撿起枯葉,一看就知道不是附近樹木的葉子,必然是放火之人從別處攜帶來助燃。
“要我上山給他們打刀,卻想出放火燒房的法子。”武鐵匠扔掉枯葉,拍拍手從地上站起。對方大概以為放把火燒房子,把財產燒盡,受威脅的人就會就范吧。
“這回來放火,下回指不定就來家裡鬧事。”提到石龍寨,顧澹已怔忡不安,果然是個大麻煩。
“莫慌,他們再敢來,定教他們回不去。”
武鐵匠環視柴房四周的環境,若有所思,他目光最終落在柴房左側的一片高地,他意識到那裡應當是放火之人最佳的觀火地點。他向前走去,留意到顧澹要跟來,他回頭對他說:“你洗把臉回屋睡,剩下的我來收拾。”
對於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顧澹,武鐵匠看他的目光溫和,言語裡也有幾分溫意。
顧澹面對滿地的狼藉,歎道:“等天亮後再做清理,把阿犢喊來幫忙。”
此時正在夢鄉的阿犢,想必不知道,待醒來正有個清理柴房的活在等他。
又倦又乏的顧澹隨便洗把臉,回屋換身衣服,躺床補眠。他實在是太累太倦,腦子轉不動,否則他該留意到武鐵匠的腳步聲往屋後去了。
武鐵匠登上高地,在四周找到好幾個足印,足印很新鮮,從足印大小判斷屬於兩個人,武鐵匠追蹤腳印,發現腳印消失在西面。
從這處高地往西面一直走是片溪灘,那裡幾無人煙,在沒有雨水的季節,靠根浮木就能過溪,過溪後,再沿山路走上二十多裡路,便到石龍寨。
將放火之人走過的路線在腦中過一遍,武鐵匠確定必是石龍寨做得無疑,他之所以要如此謹慎,在於他必須排除其他可能。
村民不敢放火燒他房子,如果不是石龍寨做得,那意味著另有其人,那反而更麻煩。
武鐵匠從荒地返回自家屋子,他站在窗外看眼入睡的顧澹,確認他無恙,這才開始著手清理柴房。
清早,陸續有村民知道武鐵匠家著火,紛紛過來觀看,村民做著猜測,普遍認為是石龍寨派人放火,很像他們的做事風格。
孫吉擠在人堆裡探看,幸災樂禍:“呵,誰知道他在外頭還有什麽仇家。”
有人猛揪孫吉衣服,罵他:“死狗奴,是不是你放的火!昨兒有人見你在酒家跟顧兄吵架!”
“啖你娘狗屎!”
孫吉怒罵,定神一看居然是阿犢,他罵得更凶,兩人眼看就要打起來,雙方的親友忙將他倆拉開。
要說孫吉和武鐵匠具體有什麽仇怨,實在不存在,頂多就是這個無賴跟阿犢有嫌隙,且瞧上村裡一枝花的英娘而對武鐵匠心懷敵意。
村民來了一撥又一撥,外頭聲響大,顧澹沒能睡上多久,很快就醒來,但他躺在床上懶得起來。等人漸漸都走了,顧澹才出來燒火做飯,此時是午時,他見阿犢已經過來幫忙,便多做阿犢一份飯。
阿犢對師父家遭人放火一事又震驚又擔憂,坐在餐桌前,他邊扒飯邊說:“就怕石龍寨那群畜生下遭還來放火,師父和顧兄這些天要不要到我家避避?”
顧澹擱放竹箸,拿餐杓舀口湯喝,他道:“人是能躲開,可房子要是給燒沒了,我和你師父以後住哪?”
“那還不簡單,就住在我家,我家有空房。師父和顧兄乾脆把東西收一收,日後都在村裡頭住。”
阿犢扒完飯,迅速去盛上一碗,別看他祖父是村正,家裡也還算過得去,但在家很少能吃到蒸米飯。
武鐵匠兩碗蒸飯吃完,也沒對徒弟的意見做何反應,顯然他並不讚同。
顧澹跟前那碗飯還剩大半,他慢悠悠吃著,心想搬到村子裡住,自然不似在郊野孤立無援,但也不似在郊野自在恣意。住村裡和村民抬頭不見低頭見,天天活在村民的眼皮底下,他和武鐵匠是有私情的,要是教村民察覺,房子能再被點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