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鐵匠的家位於村子東郊,這裡遠離居民住地,一向很寂靜,遠山白雲,天地開闊,可知武鐵匠還是很會挑風水的。
顧澹不急於回家,他在樹蔭下乘涼,欣賞山野的景致,林風帶走他肌膚上的汗水,留下冰冷意,風無聲滲透他身著的麻製交領短衣,他舒服地想躺下睡一覺。顧澹背著竹筐踏上回家路,已經是許久之後,他外出閑逛多時,並不知道村正在他出門不久後前來武鐵匠家拜訪,並且和武鐵匠閑聊了好一會兒。
顧澹推開半掩的院門,武鐵匠坐在院中,身前有張木案,案上還有三隻碗。
“回來了。”武鐵匠在喝茶,看著很清閑。
“有人來過?”顧澹卸下背上竹筐,走至木案前坐下。
武鐵匠起身去廚房,很快拿出一隻空碗,他倒碗茶給顧澹,淡語:“阿犢和村正過來,剛走。”
顧澹喝口茶,皺起眉頭,把茶碗一擱,他問:“你幫我問過村正沒?我的戶口有著落嗎?”
“你確定想要一個戶籍?”武鐵匠看顧澹再沒碰過那碗茶,他連他們這裡加薑鹽煮的茶都喝不習慣。
顧澹不假思索道:“當然,總比當黑戶人口好。”
“當黑戶人口,不用交賦稅,不用服徭役。每年都要服徭役,去年冬時阿犢去修了一個月河堤,就是去服徭役。”武鐵匠瞅著顧澹的細胳膊細腿,實在難以想像寒冬臘月他去擔河沙,扛大石,修築河壩的情景。
不說一年到頭要上交的苛捐雜稅,單是繁重的徭役,就讓人吃不消。
顧澹恍然,原來如此,難怪去年冬日,阿犢消失一月,再出現時人爆瘦一圈,手腳生凍瘡流血。
顧澹嚅囁:“那還是算了。”
他並不是那麽想出村去看看,外頭挺不太平的,況且他當地話還說不利索。
第7章
武鐵匠挑著一擔木炭進院門,他將木炭倒在打鐵作坊的火爐旁,那裡原本堆放煤炭,現在則被木炭取代。
煤炭耗盡,但武鐵匠並沒有外出購買,買煤炭需要到外地,路上就得花費三天時間,眼下有石龍寨的麻煩在,武鐵匠不便離家。
一時沒有煤炭,木炭也能用,對武鐵匠而言,並非難事。他自己燒製木炭,製造打鐵的燃料。
武鐵匠一趟又一趟將在林地燒製好的木炭搬運回家,木炭的重量壓彎了扁擔,但武鐵匠連喘都不帶喘,這麽炎熱的天氣,勞作中的武鐵匠額上也只有薄汗。
顧澹坐在院牆上畫畫,看著武鐵匠進院門出院門,目光一直在跟隨,他在畫武鐵匠。
頭戴竹帽,挑著重擔的武鐵匠;摘下竹帽,站在樹下喝茶的武鐵匠;挑著空筐,準備出遠門,仰頭望院牆的武鐵匠。
顧澹的手速過人,動作抓捕準確,在自製的畫板上繪出一幅幅速寫。
覺察到武鐵匠凌厲的一記目光掃視,顧澹抬頭與他對視,若無其事,在畫武鐵匠健美肉體的這件事上,顧澹一向“恬不知恥”。武鐵匠的有些“芳照”,甚至沒有穿衣服,那是他洗澡或更衣時,顧澹偷畫的。
在這種時代沒有炭筆,顧澹用柳枝自己燒製,沒有橡皮泥,顧澹用麵團充當,他有變通的一面,這點他和武鐵匠都一樣。
兩張紙上密密麻麻都是畫,再沒有空余的地方可以作畫,顧澹收起畫具,從牆上爬下來,他到樹下喝茶,乘涼。
武鐵匠將最後一擔木炭倒進作坊,他撂下竹筐扁擔,到井邊做清洗。
凌亂的發髻,彎低的高大身軀,烏黑黑的手,高挽的褲筒,沾染泥土的草鞋,撲打而飛濺的水花在陽光下發亮。
他的頭顱飽滿,五官似刀刻斧鑿,眉眸深邃,唇線薄而凌冽。哪怕曬得黑乎乎,一身破舊粗衣,做鄉野打扮也英俊不凡,讓人看視一眼,便記憶深刻。
顧澹喝著茶,胡亂想象這身材,這張臉,如果收拾一番,西裝革履後會是什麽模樣?武鐵匠大概命運有些不濟,擱在別的時空裡,他應該不會只是個鐵匠。
武鐵匠做清洗時,就覺顧澹的目光一直在他後背,他扔下水桶,轉身一看,果然。武鐵匠邁步朝顧澹走去,挨著顧澹坐下,他拿起顧澹放在木案上畫稿瞧看,上面畫的都是他,他淡然放下畫稿,端起一碗茶喝。
茶水寡淡,是顧澹那兒的喝法,茶也是他沏的,武鐵匠放下碗,問:“你說過你是畫院的學生,在你們那裡學畫能糊口嗎?”
“能,我還是個學生,就已經在接活掙錢了。”顧澹托著下巴,腮幫子鼓鼓的,一雙眼睛很亮。
他今日沒束髻,頭髮僅用一條紅色的頭須隨意挽系,他的發很軟,武鐵匠摸過。他著短衣短褲,露出白皙修長的四肢,他明明每日都要外出割豬菜,卻沒被曬黑。
顧澹眉眼低垂,沒留意武鐵匠的目光,他似有悵意,喃喃道:“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武鐵匠擱在木案的手稍稍抬起又放下,他像似起了摸顧澹頭髮的念頭,但又沒去做,他沉思片刻,啟唇道:“你能過來理當能回去,如若不能回去,你又是如何過來?”
顧澹驚地抬起頭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武鐵匠對他穿越一事做分析。不過他穿越本是件不科學的事,所以也應該沒有邏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