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等漏壺裡的水銀走完,知貢舉劉筠便自簾後走出,揚聲宣布省試第二場結束。
在監試官逐個將卷子收上時,竟出現了好幾位因還未完成策論、而深深感到絕望的舉子,不顧一切地攥住試卷一角,苦苦哀求對方,求讓自己再補上最後一個字。
莫說對方是不是真隻補一個字,一旦開了這不合規定的先河,以後哪還了得?
別的不說,可還有無數在眼睛在邊上盯著看呢。
鐵面無情的監試官,隻冷笑一聲,嚴聲呵斥了對方,勒令其即刻放手。
就當著這個淚流滿面、哀嚎不斷、神情寫滿了不甘心的舉子的面,他將那哪怕只是粗略一看、就能瞧出好些處塗抹錯的卷紙給強行扯走了。
還有不知死活,一昧胡攪蠻纏的,他更不客氣,徑直讓虎視眈眈的巡鋪官將人拖了出去,再收走試紙。
卻還有人趁此騷亂,用身子作遮掩,趕緊提筆補上幾字,但無一不被坐身邊的其他人檢舉上報。
這些的下場就更糟了:卷子悉數收上,但無論評等如何,都算作廢,之後是否追究殿舉罰銅,則暫還不知。
如此嚴懲,自是起到了殺雞儆猴之效。
直讓還心存僥幸,跟著蠢蠢欲動的眾人看出主司不容姑息的態度,紛紛消停了。
陸辭將這些人反應的盡收眼底,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難得地有些茫然無措。
這些人做得……真的和他的是一樣的策論題目嗎?
平心而論,時務策的難度頂多算個中等,尤其這回主司所出的那四道,無一不是曾在朝中掀起一段波瀾的大事。
即便是悶頭讀書之人,也將略有耳聞。
況且舉子篤學業文,便是未來的官員,既要為國為民的福祉打算,怎能對政事漠不關心呢?
在明知策論可能以時務為題的情況下,就更不該對外事不聞不問了。
想當初朱說手頭隻稍微寬裕,就自發地買小報來讀。
時務策跟經義子史策相比,破題簡單,發揮空間還極為廣泛,使證時也不似死板的經史子集策那般講究嚴謹。
哪怕用當朝往事做例,也不屬犯禁,只要有理有據,清晰明了,不犯引證訛舛、輒用野史、雜說的忌諱即可。
這種自由度高,涵蓋面廣的題目,應該更容易引導個人發揮,而不受到過多局限才是。
陸辭就做得很舒服。
他因時間充裕之故,最後一篇洋洋灑灑地直接寫了將近七千字,盡管還有幾分意猶未盡,但出於謹慎起見,還是及時收了筆,特意留出一盞茶的功夫進行審讀。
輪到要收陸辭的試紙時,一直板著臉的監試官,心裡已被一些企圖渾水摸魚的舉子惹得極其不耐煩了。
起初他還有些體諒這些甚至缺了一兩道策沒來得及答、情緒上難免失控的舉子,可見多了他們耍無賴一般的醜態後,便隻想將這些統統攆回去,重讀個幾年再談。
試場上姑且如此,若官場上這般表現,那還了得?
等他走到陸辭桌邊時,就見這位年輕俊俏的小郎君,居然已將文房都收拾得妥妥當當,桌上擦得一塵不染,試卷也規規矩矩地疊好,全放在離他最近的方位。
聽到腳步聲漸漸接近,一直安安靜靜地閉目養神,全然沒加入到之前的小騷動中的陸辭,也就睜開了眼,唇角微微一彎,得體地向他點頭致禮。
監試官一時語塞。
等他把卷子收入試籃了,才想起例行詢問,乾巴巴地問道:“……都檢查過,沒有遺漏的吧?”
問這話時,他都覺得有些多此一舉。
單看這小郎君已將一切整理得潔淨有序的從容,就不可能犯丟三落四的毛病了。
果然,陸辭搖了搖頭:“都在這了。有勞。”
監試官滿意地點點頭。
能做到不吵不鬧,任他收走卷子的人自然比胡來的要多得多,但似這小郎君這般自覺又懂禮的,可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