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闕門出發前的那點心理落差,在他以榜首的身份拍馬遊過那麽一條人潮鼎沸的長街後,就被登科的切實喜悅給衝得七零八落了。
再一想自己這一兩日裡,因暗自遺憾於同狀元之位失之交臂,而對陸辭多有疏遠排斥,就很是懊惱。
陸辭脾氣溫和,幾次主動招呼後,見他不冷不熱,亦未怪未問,隻不再主動來打擾了。
但那份彬彬有禮,既是了然,也是理解,想來已猜出他幾分心思。
現蔡齊醒過神來,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懷著這愧疚心裡,他見陸辭臉色不甚佳,才鼓足勇氣,上前關懷幾句,盼能趁早釋嫌。
陸辭心裡一訝,面上卻完美地掩飾住了。
他很是清楚,如若在這蔡齊舍下臉面,主動修好的關頭,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表情的話,正處緊張的對方,怕是會要麽打起退堂鼓,要麽惱羞成怒。
陸辭從善如流地揉揉眉心,很是配合地以長歎的口吻,玩笑著道:“興許是患上了一走上那條順天門外的大街,就要犯頭疼的新毛病吧。”
如今那路已然走完,這‘病症’自然就不藥而愈了。
蔡齊也是心思靈透之人,一下明了了陸辭的言下之意,眼底不由多了幾分真切的笑意:“男大當婚,是為燮理陰陽。之前攄羽篤學業文,不思男女之事,現既已高中,確實該考慮成家了。”
蔡齊畢竟已近而立之年,雖然家境清貧,但外祖劉家也不曾苛待於他,早在近十年前就給他安排了一門賢惠妻室。
他自認為,在這方面的事情上,自然是比陸辭有些經驗的,不知不覺地就以過來人的口吻給予建議了。
他為免交淺言深,在斟酌一二後,最後道:“我的意思是,若令堂尚未為你相看婚事,你倒不必這般避之唯恐不及,而可擇優問之。”
畢竟作為新科進士,哪怕是七旬老人,只要家中並無妻室,就能輕易成為汴京城中巨賈的座上賓,炙手可熱的快婿人選。
當然,達官顯貴多是瞧不上這類登科時年歲過老,恐怕沒幾年剩,還熬不上升遷資歷就要撒手歸西的士人的。
他們的目光,多放在當得起‘年輕有為’這四字的那些個登榜進士頭上。
在遵循‘取士不論門閥’的當朝,陸辭的寒門出身,也不再是劣勢了。
豪貴結盟,願許的是婚姻財力,看的是進士的內涵。
但對要真正與對方共度一生的女兒家而言,她們所看重的,就是最簡單直觀的容貌和氣質了。
而陸辭除了出身,幾乎是樣樣不缺。
以他不可多得的品貌才學,加上數十年難得一見的三元及第的成就,已不知笑傲多少丈夫。
這世間有多少讀書士人終其一生,也不得一個解元的?
陸辭虛歲不過十七,就已是備受官家恩寵的三元,一朝平步青雲,衝著他那光輝燦爛的前途,即便是當朝宰相的女婿,也絕對輪不到他自己上趕著求,而是對方搶著請他做的份。
只不過,目前的王相公府中並無待字閨中女兒或是孫輩,方能在這場剛掀起帷幕的捉婿大戰中這般輕松旁觀。
對於陸辭而言,不妨在這場八成是逃不開的捉婿風波中,擇優相看,尋得最好的嶽家助力,在朝中不至於一抹黑的孤立無援;對方也樂得有這麽位青年才俊維系家族,壯大聯盟,顯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多謝子思建議,只是這事倒不急。”
陸辭無意讓話題逗留在他向來是能避則避的婚事上,話鋒一轉,便導回了期集所中諸位士人最為關心的事上。
他客客氣氣道:“關於任命職差之事,我思來想去,還是認為隻憑我一人的話,著實難以勝任,唯有厚顏請子思、雲揚助我。”
這話自然是純粹的托詞。
陸辭在後世時,管理過的人員何止五百,哪怕是其百倍之數,也是得心應手的,怎麽可能勝任不了任命職事的丁點小事?
那些人還全是擅於算計的人精,而這裡的五百多人裡,則絕大多數都是宅在家裡悶頭讀書的書呆子。
他們除吟詩作畫等風雅交際外,與外界堪稱脫節,更還未正式進入仕途接受磨煉,莫說與陸辭在現代接觸的那些人比了,哪怕跟密州城裡,跟陸辭打過不少交道的那些個三教九流一比,也得在心眼上暫敗一籌。
況且這還不是要與人推心置腹,而僅是應付掉期集這區區幾個月而已,就更簡單了。
之所以主動分權出去,倒不是為交好榜眼和探花這二人,而只是為表個謙遜的態度,平複其他人心裡的忌憚。
畢竟一路不可思議地連奪三元過來,外加官家來得匪夷所思的額外恩寵等等,要全算上去的話,他所拉的仇恨,怕已快突破天際了。
在已過度展現過實力的時候,適當地退讓一下,才好讓人放松戒心。
蔡齊聽後,果然注意力就被全部帶去這事上了,無暇再問及陸辭婚事,甚至大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