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剛要開的黃腔,就立馬被他明智地閉上了,還正色道:“這我如何曉得?正主就坐在這,還是直接問他吧。”
柳七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微眯了眼道:“子京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來,你如此博覽群書,想必也是個熟讀《調光經》、《愛女論》的老手。”
陸辭見他們越說底透越多,不由在桌下踢了柳七一腳。
柳七瞬間會意,便果斷住口,哼了一聲,不再跟可惡的滕宗諒爭下去了。
酒足飯飽後,陸辭也不忙帶著眾人前去瓦舍,而是在柳七的建議下,過問過夥計,然後一行人上到樊樓的第五層上,往外看去。
天色已晚,四周又有無數燭光輝映,根本難以分辨何為何處。
但即便是那裡的燈火稍顯零星,遠不如市井間的喧囂明亮,這幾位剛從省試試場裡出來、此刻微醺的年輕舉子們,都忍不住感到幾分心潮澎湃。
那是禁闈之中,大宋的核心,天子的所在。
也是他們寒窗苦讀多年,夢寐以求的地方啊。
盡管他們曾經進到裡頭,匆匆來去,但時間不同,心境自也不同。
尤其在經歷過艱難的省試後,即便只是遙遙一望,也比之前的走馬觀花要來得叫人憧憬。
暗暗激動的幾人屹立高樓之上,俯視萬千燈火,一時間感慨萬千,皆是默默無語。
一陣冷風刮來。
隻純粹當參觀名勝古跡、卻毛也沒看到的陸辭已喪失了興趣,不禁緊了緊圍脖,催促道:“夜裡太黑,走了走了。”
況且再耽擱下去,容易著涼不說,他讓樊樓廚房幫忙溫著、預備打包帶走、留做宵夜的紅豆酥怕就要變得軟膩了。
朱說如夢初醒,不免生出幾分羞赧來。
他離攄羽兄這寵辱不驚、腳踏實地的境界,果然還差得多啊。
作為每次猜陸辭心思猜得最準,隻無奈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柳七,則是嘴角一歪。
果然在這小饕餮心裡,遙望一眼宮殿禁闈的恢弘,還不如一碗香甜可口的紅豆酥來得吸引人。
而被眾人注視著的皇宮內院裡,剛剛用完禦膳、在禦花園裡悠閑散著步的皇帝趙恆,正巧就與內臣聊起了這期貢舉。
“若我所記不錯的話,省試便是今日考完吧?”
趙恆隨口問道。
內臣對這問題有些意外,還是趕忙答道:“回官家,正是今日考完第三場。”
趙恆淡淡地嗯了一聲。
盡管近來都沉迷煉丹修道,炮製天書,甚至封禪大賞,對朝中南北派系之爭,他還是頗清楚的。
在前相寇準一貫強勢的擁北表現下,南地來的臣子曾有段時間舉步維艱,除了得到皇帝青眼、能被破格提拔的晏殊等人,其他南人即便考取了功名,做上了官,也能被寇準給生生卡在升遷這一步。
直到寇準被罷,王欽若漸受重用,才慢慢有了改善。
並且,在提拔晏殊和王欽若身上得到甜頭,又意識到寇準的跋扈驕矜後,趙恆也不似以往那般,對盛行的偏見聽之任之了。
為稍作平衡,他在這回任命知貢舉的考官時,就將此納入了考慮之中。
主司劉筠固然為北人,安撫了朝中北地臣子的心;但增設的兩位副司,則都為南人。
依著三級評定制度的原則,主司想要一意孤行的話,兩位副司若一同反對,他並無法如意;而兩位副司要想聯手架空主司,亦不可能。
而皇帝這一手陽謀,的確叫劉筠頗受掣肘。
在批閱試卷時,他很快就通過那雖不完全一致、但風格大抵相同的整潔字跡,基本上確定了這份糊名試卷的主人為陸辭的事實。
出於私心,以及對陸辭本人的欣賞和看好,即便這卷紙上的內容只是中等偏上、偶有亮眼的程度,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全批了‘上次’。
畢竟單是陸辭年僅十六就已奪得解元,省試中也能有穩定發揮的這兩點,就足夠看出他以後必定前途無量了。
皇帝一直以來,就頗愛通過提拔青年才俊來彰顯知人識明的本事。等放陸辭高名進入殿試中,最後的等次,定也不錯。
要是從此能讓朝中又添一北人,他也心滿意足。
然而他懷有私心,欲給陸辭增光添彩,而同樣早早留意了陸辭的優異表現、警惕著他的北人身份覆考官們,同樣也有自己的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