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長的趨勢,倘若長久以往,可謂不堪設想!
單富國而不強兵,與稚童懷抱赤金行走於鬧市無異,怎除極個別的強硬主戰派外,朝中本最不該缺的,就是有學之士,竟都為這短暫的喘息時光而額手相慶,非但不怒發衝冠、目眥盡裂,倒引為莫大勝利了?
朱說沉色道:“誠如王相公所言,‘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以萬乘之尊而為城下盟,沒有比這更恥辱的了!’”
“確確是奇恥大辱!”柳七說到激動處,不由拍案而起,義憤填膺道:“因那日開此先河,諸敵皆知我宋好欺,連區區黨項,亦以投契相挾,年卷萬兩白銀,萬匹絹布而去。朝中隻知養兵,而不管練兵,各官腐敗、借官家財富做生意與民爭富、中飽私囊者數不勝數。如不盡快做出決策,又如何長久?”
聽著二個小青年的慷慨陳詞,陸辭隻沉默地喝了口茶。
朱說與柳七所說一點不錯,他的宋史記得的雖不多了,但對那屈辱的花錢買和平,還是頗有印象的。
更知道這和平哪怕想買,也買不久。
強勢崛起的外族,在明知宋人富庶的情況下,憑什麽讓他們每年乖乖等著部分奉上,而不親自去把全部取來呢?
而在侵略勢力與大宋翻臉之前,大宋已先撐不住了。
最初是迫在眉睫的財政危機,不得不倉促下進行變法改革,而改革亦進行不順,加上天災人禍,最後外敵趁虛而入,就一敗塗地,不得不越退越南。
最後以杭州為都城,南宋再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還是不可避免地覆滅了。
但陸辭也不認為,朝中就真是一群睜眼瞎,只顧眼前的短暫和平,而不顧長遠的發展。
問題怕還是出在皇帝身上。
如今在位的官家,可沒有他父親和伯父的霸氣,早前遼軍的來勢洶洶,就把他嚇得屁滾尿流,差點南遷了。
若非宰相寇準是個有膽色魄力的,連官家也敢‘挾持’,逼他上了前線穩定軍心,北宋怕就幾年前就被人一端到底了。
宋太祖是有心進取,好戰而戰不贏,無奈退居防守,他的這位繼承人,則是被嚇破了膽,能打時都寧可不打,而是掏錢買和平。
和平既能買來,又何必勞民傷財,冒風險去打呢?
重兵戎邊的龐大開銷,可比‘贈送’給遼以換取退兵的歲貢,要輕上不少了。
至於擴充軍隊,能給官家帶來一些安全感,當然要辦;可一旦涉及練兵,就得授予武將穩定的軍權,他又不樂意。
老趙家的黃袍加身,不正是源於兵權在握麽。既知兵權如此重要,他們自會有意一削再削,畢竟國家的強盛,甚至土地的完整,統統都比不上趙家統治的穩固來得重要。
朝臣各個都是人精,想必是看出這點,才清一色地讚同議和的。
而非是柳七他們所以為的全那般有眼無珠,短視得看不到要命處。
陸辭正因知道它自源頭起就堪稱無解,才一早就冷靜得很,根本沒想過去撞那救國救民的南牆,或是妄想去幹預歷史的進展。
他暗歎一聲,給討論得口乾唇燥的二人各倒了一杯熱湯,便捧書繼續讀下去了。
柳七與朱說也未在這話題上停留太久。
他們皆偏於務實派,心知縱有千般志向,萬般豪情,現一介白身,也是人微言輕,於國於民都無作用。
比起與志投意和之人進行酣暢淋漓的探討,最首要的任務,還是得發奮讀書,早日下場,望能金榜題名,才有機會實現胸中抱負。
更何況,單他們準備好了還不夠,得盼著朝廷不停貢舉才行。
等二人回過神來,就見自始至終都未參與進探討來的陸辭,正專心致志地翻看著手中書籍。
他們不禁愣了一愣,隱隱生出幾分赧赧自慚。
尤其柳七,更是面露訕訕,難得地自省了起來:枉他已活了快二十年,到頭來,竟還不如這位小郎君來得穩重!
陸辭不知二人所想,也沒留意對話是何時停下來的。
他耐心地乾啃了一會兒這書,實在覺得無趣,便站起身來,想去甲板上走走,吹吹風來轉換心情。
不料剛輕手輕腳地站起身,另二人就齊刷刷地自書頁上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他。
……這又是怎麽了?
陸辭隻好邀道:“二位可要隨我去外頭走走?”
兩人自是欣然應下。
這日烏雲密布,陰風怒號,一副大雨將至之勢,除倉皇亂飛的沙鷗以外,並無景好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