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無人預見到這場災厄,也就罷了,病急亂投醫,也只能求神佛庇佑。
可分明是有過防患舉措的,怎還能讓蝗災如此嚴重,讓它們如入無人之境一般,蠶食盡地裡莊稼?
他並無耐心聽王欽若說繼續裝神弄鬼的事,而更想聽聽主持防患之事的王旦的說辭。
“開壇做法之事,押後再談。”
趙恆先擺了擺手,讓王欽若先回了隊列,然後召王相出來,急急忙忙地問道:“王相公,不是數月之前,就已安排下去清理蟲卵,早做防患了麽?”
王欽若眼睛一亮,隻覺難得地逮住了王旦的差錯。
他在急切之下,根本不等對方開口,就出言諷道:“滅蝗之事,當時可是由王相公一人主張,一人主持的。如今——”
趙恆關心地盯著王旦,等他開口,卻聽得王欽若插話,不由沉聲喝道:“你先退下!”
這一聲不大不小,卻足夠叫朝中臣子全部聽清。
趙恆這些年來,幾將王欽若視作心腹,常喚人去說些體己話,卻從未當眾這般不給他顏面過。
不但叫所有人大吃一驚,連王欽若本人,也是一時間腦子嗡嗡作響地愣在當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遵命。”
他呐呐地回了聲,臉已漲紅成了豬肝色,握著笏的手更是止不住的輕輕顫抖。
一滴冷汗,從他前額滾落下來。
他極其聰明,哪兒還不知道,自己在情急之下,不慎犯了什麽錯?
寇準那莽夫之所以惹得陛下生厭,就是過於著急地標榜自己,表明自己,將急功近利的一面表現得太明顯,而因此失了對方最看重,也最要緊的官體……
王欽若心驚肉跳,將嘴閉得緊緊的,連脖頸上的肉瘤都在顫抖。
而最讓他擔心的,王旦或許會借此良機,落井下石的一幕,卻並未發生。
——倒不如說,王旦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王旦至為憂心的,如今唯有愈發困乏、經不起更多消磨的民力。
與王欽若等人的政治爭鬥,則根本不值一提。
面對趙恆充滿期待、也暗藏惶恐的疑問時,他張了張嘴,一時半會的,竟是尋不出合適的話來作答,滿腔隻余苦澀。
症結究竟出在誰身上?
——顯然是陛下。
他在下達指示時,分明是再三強調過此事的重要性的,之後亦有問詢通判,進行督促。
事到如今,卻還是證明了,這些舉措還遠遠不夠。
陛下這些年來鬧得轟轟烈烈的天書造神,辛辛苦苦地挖下的這口大坑,終於是將大宋自己,給填了進去。
信奉神靈的地方官吏,根本不會如他所希望的那般重視焚燒蟲卵的條令。
地方上報的‘形勢大好’,‘情況喜人’,‘蟲卵絕跡’,不過是仗著王旦鞭長莫及,無法親至查探,而編造的應付之詞罷了。
王旦眼眶乾澀,沉默許久後,才在趙恆的催促下,痛苦地垂下了頭,無力道:“恕臣無能。”
王旦不似王欽若那般,擅說討他喜歡的漂亮話;也不似寇準那般,隻說些喪氣的難聽話。
但他每說一句,不管中聽也好,不中聽也罷,都是實話。
聽得心目中最堅實的一道壁壘,也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後,趙恆的心,也迅速地沉了下去。
“這不是,都已經有人預見到了嗎?”
他沙著聲音,痛苦地問道。
然而朝中一片寂靜。
根本沒有能回答這話,或是敢回答的人了。
在一番無果的探討後,哪怕趙恆再糊塗,也不可能真處分了王旦這麽個唯一能做實事的宰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