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僅衝著這份難能可貴的信任和依賴,陸辭也斷沒了繼續隔岸觀火、優哉遊哉同親朋好友歡度佳節的心思了。
丁謂雖是乘了與劉聖人同仇敵愾、官家與寇準較勁的東風,扶搖直上成了次輔,但撇開其品行不說,能力的確出類拔萃。
在他得居高位後,寇李二人,怕是將由順風順水,轉為束手束腳了。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情況下,陸辭自是不敢有半分拖延,才決定盡快啟程。
具體緣由,他也不便宣之於口,尤其是趙禎密信中的內容,他連對狄青和娘親都是隻字不提的。
他僅以‘職事有急’為由,歉然地向師長和故交們道了別。
以李夫子為首的書院恩師們,固然可惜沒能與這罪風光爭氣的得意門生多飲上幾杯,再將人帶出門去走街串巷,好好炫耀幾圈……
然當得知陸辭是以公務為重後,就齊刷刷地改了口,對他讚賞有加。
至於外人那些個或是善意、或是惡意的漫天猜測,陸辭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真正讓他感到難以開口,唯有自家娘親。
街坊鄰裡皆知的是,近些年來醉心打理蒸蒸日上的小經濟、就一直早出晚歸的陸母,自獨子回到身邊後,常連鋪子都無心思巡視了,而寧可多回家呆著,樂呵呵地親自下廚。
臨近年關,她對此更是準備充分:不僅央著陸辭早早寫好對聯,將自家店鋪都掛上桃符,又提前購置了除夕的屠蘇酒、元旦飲的椒柏酒……
以她節儉慣了的作風,還不惜雇請了兩名廚娘,就為了給好吃食的陸辭弄一桌饕餮盛宴。
陸辭前些時日,看著她忙裡忙外,心裡暖融融的,也笑著陪她忙前忙後,收拾裡外。
卻不想才過去這麽幾天,自己就得讓她希望落空了。
想到將讓她失望難過,一向能言善道的陸辭,便罕有地嘗到了難開口的困窘。
狄青將陸辭的愧疚和為難看在眼裡,心裡也跟著很是憂慮。
——若是他能代公祖開口的話,那就好了。
叫陸辭和狄青都未能想到的是,在他們向書院夫子提前拜了年,下定決心,要與興致勃勃的她說清時,就見由下仆幫著整理妥當的行囊不知為何,從屋中挪到了廳裡不說,陸母還就在邊上一邊翻看厚厚的帳本,一邊在算盤上專心撥弄。
面對這明擺著東窗事發的局面,陸辭的心微微一沉,歎著喚道:“娘親。”
“等會兒!”陸母當機立斷地喝道,並未放下手中算盤,‘吧嗒吧嗒’撥弄珠子的聲音還更響了一些:“先莫與我說話!”
顯然,在這會兒的她跟前,天大地大,都沒算清楚這筆繁縟的帳大。
陸辭哭笑不得地住了口。
狄青卻是眼睛一亮,機靈地將椅子拉開,看著陸辭坐了下來後,就緊挨著也落座了。
陸母神色嚴峻,手指翻飛,就如打仗般緊鑼密鼓地敲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完事兒了。
“算了五回,可算是對上了!”
陸母唉聲歎氣,將帳簿推到陸辭跟前,隨口道:“你再隨便瞧一眼,看對不對?”
她不提滿地行囊,也不提做錯事般滿臉羞慚地杵在邊上,不敢看陸辭的健仆們,隻嚴肅地叫陸辭算清楚這筆帳。
陸辭如她所願地接過,略微掃了幾眼,就通過心算得出答案。
他挑了挑眉,在底下重新寫了串數字。
陸母聽他沒吭氣,就有了不祥的預感,擰著眉湊近了。
待瞧見那與自己方才所寫的截然不同的答案後,她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你這!”
陸辭不禁笑了,溫和道:“還是讓我來吧。”
狄青就親眼看著,公祖將那疊厚厚的帳簿接過來後,就開始翻動起來。
不可思議的是,接下來紙張唰唰翻動的聲響,竟與他的落筆一樣快。
狄青看呆時,陸辭卻並未感到有半點難度——畢竟帳房先生的寫法,與他核算時方便自己的阿拉伯數字相比,可要碩大又繁瑣。
於是在一頁裡,實際涉及的運算並不多,他在現代時對帳務的接觸又很是頻繁,自是掃一眼就能記下了,才有了叫狄青歎為觀止的運筆如飛。
陸母面色凝重地在邊上等著,對此顯是見慣,並不至於似狄青那般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