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劉娥對身為他骨血的趙禎冷冷淡淡,卻對八弟的郎君百般呵護,怎能不叫他多想?
趙恆心裡油然生出幾分疑慮和怨氣來,不禁微眯了眯眼。
心裡那顆懷疑的種子,到底是這麽被悄然種下了。
怕不是正應了陸辭所說的那般,趙禎為他骨血,卻非她血脈,談何疼愛?
那要撫育的話,自然要選擇更聽她掌控的一個。
他不過是要唬趙禎一唬,但這婦人的私心,怕不是無子而尋求寄托、再求自保的那麽簡單了。
劉娥若是知曉,她為展慈母情懷的一番舉動,直接導致反效果的話,定要不甘心地大呼冤枉。
在她看來,趙恆再憐愛她,也斷無可能設身處地為她著想的。
當初抱養趙禎時,她年歲雖較千嬌百媚的其他宮人要長上許多,但再渺茫,也並非無誕下自己親生子嗣的希望。
之所以要將趙禎奪走,不過是作為一道並不緊要的保障罷了。
現她已過知天命之年,也早沒了月信,自然徹底絕了誕下血脈的癡心妄想。再懼於對趙禎漸察真相、注定與她離心的壓力,會將趙允初視作心尖尖上的一張保命牌,也就不足為奇了。
拿趙允初取代趙禎的太子之位、這等異想天開的念頭,劉娥其實還真不曾有過。但以此刺激心軟仁善的趙禎,再得陛下憐惜,末了再不濟,也能為趙允初求個王侯之位。
屆時即便得知真相的趙禎想來個翻臉不認人,自己靠撫育趙允初的籌碼,確保劉恆過世後,仍然過得安然穩當了。
盡管毫無依據,劉娥仍隱約感覺出,趙恆的煩心事,或許會與昨夜見過的陸辭有關。
但她不知的是,就在自己盤算著如何從趙恆口中,不著痕跡地套套話的當頭,就不慎錯過了趙恆先是懷疑、後是不悅、再到陰冷的眼神變化。
“夫君且瞧瞧,小郎多乖巧啊。”
劉娥很快有了頭緒,於是眉眼彎彎,輕柔地握了握趙允初那熱軟的小胳膊,就想往趙恆身邊湊。
“小郎年小體弱,不當太頻抱出走動,以免受風染病。”讓她始料未及的是,趙恆卻未似之前那般,配合著她也逗弄逗弄趙允初,而是垂下眼簾,冷淡地回絕了:“你若是連這也不知曉,便不合適照顧稚子。若你是真心憐愛他,就還是乳母代替,不必逞強了。”
這話裡帶刺,直刺得笑盈盈的劉娥神色一僵。
不顧她一臉泫然欲泣的委屈,趙恆不耐煩地側過頭去,不願看她:“我還需處理政務,你且下去吧。”
劉娥同他年歲相仿,縱使養尊處優,日子順風順水,也難違歲月。
她既年老色衰,如何是年輕貌美是新人的對手?
之所以仍能獨秀一枝,所憑的不外乎是獨特性情,以及多年來備受阻撓、一朝相守,終得相濡以沫的情意了。
而現飽受質疑的,恰恰是這份情意。
口吻雖很是平靜,但劉娥仍敏銳地察覺出,這話透出的疏離和冷凜。
處理政務?
可笑!
若是在十幾年前,稱得上懷有雄心壯志的趙恆說出這話來,或許還有幾分可信。
但換作此時,任誰都清楚,這不過是一冠冕堂皇的托詞罷了。
劉娥得此逐令,依然抱著趙允初,驚疑不定。
她還未真正開口詢問,怎麽可能就說錯話,以至於觸怒官家了?
趙恆見她一動不動,好似還要辯解一般,更是不悅:“怎麽,你又要‘代勞’不成?”
表面上,二人雖似重修舊好了,但當初劉娥代他批閱奏折時,他經臣子提醒所產生的疑心,卻時刻都能重新浮出水面。
聽得越發誅心的語句,劉娥一方面覺得臉上如被扇了記耳光般、火辣辣的疼,一方面內心則是極度不安,徘徊著萬千不解。
但她也知曉,不論事出何因,現在都絕不是盤根問底的好時機。
這天底下,唯一能不給她留半分情面,叫她羞恥難當的,也只有天子了。
她忍下屈辱,柔順道:“夫君教訓的是。”
與此同時,她於腦海中將自己進殿以來的所作所為,飛快過了一遍,完全尋不出半分不妥之處來,便稍微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