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陸辭在家一邊安撫為他的前程憂心不已的好友們,一邊心安理得地過上了等待最後發配的悠閑日子。
朝朝睡到自然醒,等他起身,莫說友人們已往館閣去了,連狄青也已自動自覺地默了幾篇文章,放在一邊等他檢閱的同時,又照著他之前給出的習題范圍練習起了策論。
陸辭的早膳,便是狄青的午膳了。
對自己徹底淪為家中唯一一個不事生產的鹹魚的事實,陸辭並無半分焦躁,倒很是享受這份偷得浮生半日閑,他理應得到的真正假期:不必操心過年雜七雜八的內外事務,朝政也離他遠去般毫無關系,整天除了吃喝睡覺,就只需監督狄青背書寫文。
靠他賣書得來的收益,以及密州的鋪席投資,哪怕少了俸祿這一來源,也是綽綽有余,絕無坐吃山空一說。
得虧他這稱得上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宅邸,並非官家賜宅。
不然官職被擼後,下一刻就得被灰頭土臉地掃地出門了。
陸辭絲毫沒有鐵定被免職的頹喪失落,更沒有友人們所憂慮的那般,會就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或是義憤填膺,心有不甘。
……真說起來,要過這樣優哉遊哉的神仙日子,似乎才是他當年發奮念書的緣由吧?
他躺在命人專門打造的搖搖椅上,舒舒服服地闔著眼,盡情享受著和煦的冬末晴日。
身邊坐著的,則是一心二用的狄青——他一面認真寫策,一面以足輕推座椅,讓搖椅保持一個平穩舒適的頻率進行晃動。
當得訊匆匆趕來,揣了一肚子話要同陸辭說的晏殊在熟悉他的下仆們的引領下,來到後院中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叫他無言以對的和睦場面。
“……”晏殊眼皮狂跳,嘴角抽抽,口吻隱忍道:“多日不見,攄羽風姿更勝以往啊?”
狄青停了推搖椅的動作,扭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晏兄!”
陸辭眉眼彎彎,揚聲地招呼了句,宛若未察晏殊刻意說的反話,當即就從那悠然得很是扎眼的搖搖椅上下來,親密地一手搭上晏殊的右肩,不由分說地就拖著人往待客的廳室走了:“我料你定有不少話要說,既然如此,何不回廳裡頭,一邊品茗,再一邊細說?正好莫擾了我狄弟念書。”
晏殊先是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旋即意識到什麽,面上掠過一抹錯愕。
怎才過去三月不到,去前還與自己身長不相上下的陸辭,不打招呼地竄高一截,眨眼功夫就比他高上一些了?
晏殊剛為這輕微的仰視角度而震驚愕然時,陸辭已順溜地逮住這一分神的破綻,笑眯眯地將人生拉硬拽走了。
狄青眉頭擰結,盯著倆人勾肩搭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悶悶地重新將注意力投注到紙頁上。
他深吸口氣,迫使自己重新集中精神。
——他還是太沒用了。
不論是哪些方面,都只會拖累公祖,累公祖操心,得公祖照拂,卻不得回報公祖半分。
看著這密密麻麻的白底墨字,狄青心情也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自知天資尋常,就算這麽念下去,或靠運氣、或靠勤奮,僥幸能中個進士出身,但文曲星下凡的公祖,也注定是他望塵莫及的神人。
真照這仕途中規中矩地走下去的話,的確出不了什麽差錯,但他能給公祖的回報,也注定是微乎其微。
而在那時機眷顧他前,又得得公祖多少照料,欠下多少情分?
狄青思緒紛亂,頭回對自己的前程有了莫大憂慮。
一時半會地整理不出頭緒,他也不勉強,而是暫時收拾心情,將精力重又集中到眼前時務策題上,穩穩續筆了。
而在廳內,晏殊看著笑盈盈的陸辭,也是心中思緒萬千。
陸辭莞爾道:“晏兄連朝服都未換下,就匆匆趕來,又難得滿面愁容,定是我的過錯了。”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
想到朝裡乍聞此事時,被嚇出一身冷汗,卻得強撐若無其事,還撇下手頭事務,立即來陸辭宅裡問具體情況、卻目睹那享清福一幕的倒霉自己,晏殊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可知官家如何震怒?”
陸辭笑道:“官家病體初愈,火氣應是大不起來的。”
一提官家的病,晏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在今日之前,莫說是他,縱觀朝野,都沒有任何人會將僅是提前回京、大約是還在等待吏部審批,才未即刻複職的陸辭,同官家那場突如其來的病給聯系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