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赴解試時,果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竟是一舉奪下解元之位,徹底將之前因落韻腳而與榜單失之交臂的恥辱給洗刷乾淨了。
歐陽修得知恩師這番周道安排後,心下自是萬千感激,嘴上總算學會不做無謂推辭了。
他很是清楚,家人多年來的積蓄並不多,用來支付路費的,已是一筆龐大數額,若真要住到店裡去,那怕是只能住最次的店,終日被吵鬧聲擾,歇都歇不好,更何況是做最後階段的溫習?
既已承了那般大的恩惠,日後奮力報答便是,就不必推辭這樁了。
在往書房去的途中,歐陽修猛然想起什麽,趕緊從書箱裡翻出這陣子做的幾篇文章,還有兩篇關於時策的心得體會,準備一會兒就請教陸辭。
剛將文章拿到手裡,便已到書房了。
不等下仆輕叩門扉,陸辭的聲音已從裡頭傳了出來:“永叔到了?進來罷。”
許久未被點名的歐陽修不知為何,猛一激靈,趕緊推門入內。
“學生見過陸公。”
歐陽修將書箱放在腳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
“許久不見,我這關門弟子,卻還是這一板一眼的脾性。”
陸辭含笑搖頭:“來坐。”
歐陽修這才抬頭。
一身紫色官袍的恩師斜倚在窗邊,閑散地抱著雙臂,面朝西南方向,微微笑著看他。
官服製式寬松,卻絲毫掩飾不住他頎長偏瘦的漂亮身形,而鮮豔的袍服顏色,更襯他膚白勝雪,烏發如墨,眉目如畫。
他顯然在窗邊站了好一陣子了,肩頭都已落了薄薄一層的雪花,經燈火柔暈渲染,晶亮亮的一片。
陸辭隨意一撣,便拂去肩頭那薄薄雪水,再拿手中折扇虛點了點書案,朝發怔的歐陽修再次說道:“坐下吧。”
歐陽修下意識地聽從了。
已過而立之年的陸辭經宦海與沙場的歷練,一身氣勢越發沉凝,不怒而威。
當他微微笑著凝視一人時,哪怕心境平和,無意恫嚇,也往往令人心生怵意,不敢輕犯。
歐陽修緊張地坐下許久,才猛然意識到來時的意圖,手忙腳亂地將險些捏皺的文章從袖中取出,慌慌張張地按平。
陸辭信手接過,一目十行,很快就讀完了。
今年省試,他雖非是主考官,但主考官的人選也在昨日於中書定下,此時此刻,人應已被捉去鎖院了。
那位主考,還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以歐陽修既華麗又不失風趣,並具辛辣的文章風格……
陸辭莞爾一笑。
應很能對上柳兄的胃口吧?
歐陽修眼巴巴地等著他發表批閱意見,他便認真思索一陣,提出幾條。
望著對方面露恍然,接著趕忙埋頭按他意見進行修改的模樣,陸辭會心笑笑,眼前浮現出十幾歲的狄青尚顯生澀的面龐。
當時的小狸奴,也是如出一轍的認真。
但明明是年歲相仿的二人,因境遇的改變,出路也是截然不同了:歐陽修連剛起步都還稱不上,還在未金榜題名而奮鬥時,狄青已是朝中新貴了。
思及此處,陸辭雖還凝視著歐陽修,心神卻已不知不覺地飄回了一年多前的那天。
素來要強的寇準破天荒地主動開口示弱,無法令他不想起臨終時還念念不忘家國前景,將重任托付給他的王相。
捫心自問,這趟西南,他的的確確是不必親力親為的。
與他初為參知政事時的束手束腳不同,集賢相的話語權也好,將致仕的寇準將帶來的後續影響也好,都注定了他留在朝堂,將比再出外任要有利的多。
他之所以要奮力爭取親赴南疆的機會,主要為的,還是要與狄青多些相處的時候。
看來……是要食言了。
當晚,陸辭想明白這些關竅後,很快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