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狄青先接過了信,還不忘給了他十枚賞錢。
等如釋重負的夥計關實了門,狄青才將目光投注到手中的信上。
“是……”這一看,就讓狄青那烏沉沉的眸子似添了一盞燭火般,瞬間亮了起來:“公祖的!”
信封上那瀟灑好看的字跡,可不就是陸辭的?
這話一出,原本死氣沉沉的三人霎時都回了神。
滕宗諒更是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一下撲了過去,先將信拆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信並不厚,一共就三頁紙,頭一頁盡是誇獎狄青應急有方,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資質;第二頁是安撫朱說;第三頁,才是給他的。
然而無情的小饕餮,不僅沒對東窗事發、飽受最後裁定的煎熬的滕兄予以半點安慰,甚至還進行了毫不客氣地嘲諷。
在信的末尾,更是快把急需安慰的滕宗諒給氣得七竅生煙。
——“滕兄謫守嶺南時,可否寄些荔枝來?”
在滕宗諒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句時,不單是狄青忍俊不禁,就連最為正經的朱說,都‘噗’一聲,不小心笑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1.之前那章忘記注釋了,就是狄青給陸辭寫信的那章,所提及的那則趣聞,史上是有原型的(當然,可靠度就不知有多少了)
鍾傅,字若翁,仁宗朝宦官李憲舉薦他做官。宦海浮沉,起起落落,不說鍾為官如何有政聲,單說他有個癖好,喜歡評論匾額字畫。看誰家宅邸廳堂的匾額不順眼,就說這字寫得不好雲雲,通常貶評,並能給提出很多貌似高超的藝術建議。鍾評的多是歪理,時人拿他沒轍。有一次,鍾與屬下經過廬山,看到一壯麗高閣,名曰“定惠之閣”,落款看不清楚。鍾評說:“字寫得太難看了,一點書法藝術都沒有,摘下來我看看誰寫的。”摘下來一擦,落款是——顏真卿。(《微歷史@宋朝人》)
2.歷史上的滕宗諒就是趕在燕度來到之前,把帳簿全部燒掉了,(“恐連逮者眾,因焚其籍以滅姓名”)導致燕度憤怒之下,把所有可能有關的人一起抓了下獄,鬧得非常大(‘枝蔓勾追,直使盡邠州諸縣枷杻,囚系滿獄’)……
滕宗諒花公使錢大手大腳這點,也是史書上有記載的,哪怕他死時並無余財,生時也不曾中飽私囊,但的的確確亂用錢。要想看更多細節的話,可以讀《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
第三百三十八章
見陸辭字裡行間,幾乎是敲定了他這回大劫難逃、要被貶至嶺南等地,滕宗諒簡直是欲哭無淚。
跟鮮甜可口的荔枝相比,嶺南一帶更廣為人知的,顯然身為‘荒涼貧瘠、他族蠻橫、未曾開化、氣候惡劣’的蠻荒之地的名聲。
哪怕是對初踏仕途的狄青也知曉,被貶至該地的,少數人不幸直接病死任上,有的縱使艱難熬過任期,也憔悴如脫了層皮。更多的則因被流放的這三年裡的默默無聞,被朝廷所徹底遺忘,之後也只剩輾轉邊遠州郡的份,返京之日遙遙無期。
“若是真落到那境地,”滕宗諒重重地歎了口氣,皺著臉地想象了一下,憂心忡忡:“荔枝價貴,憑我那點俸祿,眼下還欠了你倆一屁股債,怕是根本買不起多少荔枝吧?”
狄青:“……”
他默默將滿肚子的安慰話給咽了回去。
饒是他清楚滕兄素來心大,也沒料到其關注的重點,能歪到這一步——敢情滕兄愁眉苦臉,壓根兒不是為被許會貶至嶺南的懲處嚇到,而純粹是憂心憑微薄俸祿,會滿足不了陸饕餮的胃口?
原本一臉嚴肅的朱說,在聽到滕宗諒的喃喃自語後,也當場忍俊不禁:“若滕兄還要為那所謂‘債務’發愁,大可不必。且不說你與我等情同手足,單就事論事,此回也與我疏忽大意,未曾一早提醒,有著不小乾系。”
“那可不成。那事我從頭到尾都瞞著你,你從哪兒發現去,又如何提醒?”滕宗諒猛力搖頭,懊悔之極道:“我哪裡不曉得,那筆填補進去的錢數目不小,可是你們辛辛苦苦攢這麽些年才出來的積蓄,甚至連親也未娶……若被我害了,就此錯失良配,耽誤了終身大事,那我簡直是畜生不如!”
朱說安安靜靜地聽了他這番近乎語無倫次、充斥著十足懊惱的陳述,半晌才欣慰地與狄青交換了一個眼神。
果然,以子京兄那對規則不屑一顧、極為粗爽的性子,要想讓他得到深刻教訓,單是自身栽一個跟頭,是遠遠不足的。
連焚毀帳簿、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莽撞舉動都做得出來,怕是真落到被貶至庶民的那一步了,滕兄都還能當個大義凜然、鬥志昂揚的鬥士,絲毫不覺自己存在理事不當的問題。
唯有在意識到自己的欠缺思慮,連累了身邊好友時,他才會對此耿耿於懷,痛定思痛……
“事已發生,滕兄無需過於失意,”朱說溫和道:“畢竟……為時已晚,於事無補。”
滕宗諒:“……”
絲毫不覺有被寬慰到。
更讓他感到被補了一刀的,是狄青深以為然的點頭舉動,以及接下來的扎心話:“倒不如在此期間,多在城中逛逛。待少則一月,多則數月後,調令一出,滕兄一走,應是再也不會回到秦州城來了。”
滕宗諒苦不堪言。
怎這話說得,就跟他重病纏身、需抓緊時間交代後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