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力抑製住因興奮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指間,深深地連吸好幾口氣,狠狠地搓了幾下手指,才定下神來。
他飛快將這幾天裡一直使用的強弓丟在一邊,毫無留戀地換上了之前備下的那副神臂弩,眼眨也不眨地,徑直將箭筒中最後所剩的三根,一次性全取了出來。
他極其清楚,機會只有一次——若一次不中,李立遵有了防備後,就不可能再遇上這樣的破綻了。
狄青胸腔中心跳如擂鼓,面上卻沉靜如水,不管四周有多喧鬧,他都置若罔聞。
他微側過頭,眯起一眼,眼睛甚至都因過度的集中力而隱隱作痛,卻絲毫不影響他將那把哪怕飛鷹營中、除了李超外也無人拉得動的飛鷹強弩開滿,裝填完畢,再屏息靜氣地精心對準還在發號施令的李立遵……
若李立遵未被急功近利衝昏頭腦,便不會輕易靠近城牆,更不會忽略了城頭宋兵的奇怪反應。
若真是故弄玄虛,實際上已無計可施的話,在面對一個個架上器械,往上利落攀爬的吐蕃兵,又怎麽會無絲毫慌亂?
眼看著敵軍越發接近,城牆下聚集的吐蕃兵空前密集時,李超趕緊看向陸辭。
陸辭微一頷首,李超便想也不想地揚聲喝道:“全軍聽令!齊——射——!!!”
在嚷嚷什麽?
李立遵因離得頗遠,李超又吼得撕心裂肺,未能聽清。
但在短暫的錯愕過後,他的腦子還未反應過來的東西,卻清楚地通過眼睛反饋回來了——
城牆上的宋兵兩人共同持管,聽令之後,一人仍舊持筒,確保準星不變,另一人則點燃了槍中所裝填的、摻有碎瓷的火藥。
“轟隆————”
火光在城牆上齊齊迸射的瞬間,李立遵的耳膜也猶如被人用鐵錘猛擊般,被偌大聲浪震得嗡一聲巨響後,頭痛得似要炸裂開來!
然而身體上的痛苦,遠比不上眼前一幕要來得讓他絕望:辛苦搭建的‘天橋’,已成了一道道烈火熊熊燃燒、迅速斷裂開來的‘火橋’。
離那竹筒槍最近的吐蕃兵,首當其衝,當場被轟得血肉模糊,氣絕身亡;離得稍遠些的、還在天橋上的,則要麽化作痛苦哀嚎的火人,滾落天橋,要麽隨著橋身的斷裂,摔在了數丈之遙的地面上,氣息奄奄;而更遠一些,才剛至城牆下的兵士,要麽被渾身著火的同袍的軀體砸中,要麽被這場驚怖的轉變嚇破了膽,不顧一切地往回撤……
他的心血,他的心血啊!
李立遵在一陣恍惚過後,目眥欲裂,對陸辭的恨意,也瞬間抵達了巔峰!
他一定,一定要親手將可恨至極的宋官……
滿腦子皆是要如何將陸辭碎屍萬段的李立遵,下意識地夾了馬腹,催馬往前行了幾步。
亂不得。
李立遵強行冷靜下來,咽下滿腔血腥氣。
不論如何,面對這慘烈傷亡,他都需立即撤軍了。
他略側過身來,不留神地暴露出更多脖頸來,向副將下令道:“速速命全軍——”
話剛起頭,便戛然而止。
李立遵還在嗡嗡響的耳廓,根本聽不到那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被淹沒得極細微的一聲弦響,他身邊的副將們亦然。
說時遲那時快,三道炫目流星破空劃來,齊中那露出的脖頸空隙。
強悍得足以貫穿百步外榆木半杆的弓弩,此時也無愧它的‘神臂’之名,在高明射手的操控下,那三支箭矢幾乎命中了同一處,徑直貫穿了那一小截頸項不說,還險些將脖頸給直接射斷了去。
余下的強猛衝擊力,竟是將李立遵給撞下了馬身,直直墜到了地上。
李立遵雙目圓瞪,隻覺一陣難以言喻的銳痛襲來,眼前就是翻天覆地的凌亂。
在一片塵土中,他仰面躺著,喉頭被不住湧現的鮮血堵住,隻來得及發出意味不明的幾聲‘嗬嗬’,就再沒了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1.宋代管形火器的出現。南宋高宗紹興二年(1132),對軍事技術頗有研究的陳規在守德安(今湖北安陸)時,使用了“以火炮藥”製造的“長竹竿火槍二十余條”[注釋]。作戰時,由兩名士兵共同使用一條,一人持槍,一人點燃槍中火藥,用以噴火燒灼敵人或焚毀“天橋”(攻城器械)。南宋理宗開慶元年(1259),壽春府(今安徽壽縣)製造出突火槍,把管形射擊火器推進了一大步。突火槍“以巨竹為筒,內安子窠,如燒放,焰絕,然後子窠發出,如炮聲,遠聞百五十余步”。子窠,即子彈,它由筒內的火藥燃燒後產生的氣體推力射出,這是對射擊原理的最初應用。“長竹竿火槍”和“突火槍”的出現,在兵器發展史上是一個重大的突破,它宣告了管形射擊火器的正式誕生,為後代火器的進一步發展和近代槍炮的出現奠定了初步的基礎。(《兩宋文化史》)
2.神臂弓
在遠射兵器方面宋代製造了大量的弓弩,其中使用范圍較廣、時間又較長的是神臂弓,沈括說它“能洞重劄,最為利器”。《宋史?兵志》、《容齋三筆》、《曲洧舊聞》等也盛稱其為“他器弗及”的利器,可見神臂弓在當時是聞名遐邇的射遠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