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到狄青出人意料的、充滿凌人殺氣的一面,陸辭在短暫的錯愕後,頓時被點燃了發現新鮮事兒的興味。
他唇角微微翹起,眼角眉梢玩味地輕輕上揚,眸中波光流轉。
——本以為是隻老實好欺負的狄兔崽子,這會兒一看,怎麽更像是頭披著兔子皮的小狼崽兒?
狄青自然不可能似陸辭那麽老神在在。
他甫一對上公祖漸漸變得意味深長的視線,那點剛還在心底不住翻攪、沸騰的戾氣,頓時就跟被扎了幾十個小孔的牛皮袋似的,一下漏得乾乾淨淨。
說來也怪,明明他也沒做錯過什麽,卻被盯得抑製不住地一陣心虛。
他縱竭力保持平靜,但被那雙漂亮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還是很快就潰不成軍了。
眼底迅速染上忐忑色彩,手底的弩機,也差點拿不穩了。
見他瞬間轉蔫的模樣,陸辭面上笑意更盛。
——若不是見狄青已快慌了手腳,時機也不對,他肯定還要再捉著對方再逗弄一番。
可惜啊可惜。
陸辭略遺憾地小歎一聲。
到底是正事要緊,他暫且放過對狄青的探究,向還不知吐蕃中軍裡的豁然驚變的李超,下達新的軍令了。
當聽見陸辭的話時,李超的頭個反應,也是一臉空白的茫然,旋即猛然扭頭,搜尋起李立遵的顯眼身影來。
這也不組為其:在戰況最為激烈,兵將浴血奮戰的時刻,會注意到一直按兵不動的敵方中軍的動靜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更何況除了身為‘始作俑者’的狄青外,又怎麽會有人料到,在吐蕃興風作浪多年,如今位高權重的李立遵,會這麽稀裡糊塗地死去?
——若是叫原本還對敗在陸辭這一不過初出茅廬的文臣手裡,感到萬般耿耿於懷的李立遵泉下有知,自己最後竟是殞命於狄青這一真正的無名小卒手裡,怕得氣活過來。
當李超確定陸辭所言是真非假後,當下一甩平日冷靜持重的形象,激動得大吼起來。
哪怕將身邊兵士都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他也不管不顧,徑直點出最精銳的數營,就帶著一群還摸不清楚情況,卻鐵定執行軍令的兵士打開城門,追擊出去了。
若換作之前,狄青定然也會受到這澎湃氣勢感染,盡管清楚公祖多半不讓,還是會忍不住請命出去。
……但在被公祖似笑非笑地那般打量後,他一顆心還七上八下的,自然也沒那勁頭了。
他默默收拾好弩機,把神臂弓也背上,就將心一橫,向陸辭的方向行去。
陸辭看他一臉凝重地走來,就有些忍俊不禁,不等他開口,就先在他肩膀上一拍,笑著提前允了:“你若真是想去,倒也無妨。”
只不過,在主將當場魂散的情況下,吐蕃軍注定將成一團散沙。
現在領兵出擊,也不過是收割一群鬥志全無的殘兵敗將,攢些戰功罷了。
狄青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趕忙搖頭道:“不去了。”
這種積攢軍功的簡單收尾差事,說白了,人人皆做得來,他要真去爭搶,肯定也能搶到不少。
但跟在公祖身後這麽些年,看著公祖如何同人打交道,他受耳濡目染,也多少懂得些人情世故。
若一個人將好處佔盡了,那哪怕武功蓋世,離倒霉的日子也注定不遠了。
行兵打仗,從來不是一人就能應對的事。
狄青方才雖被李超的一吼所撼動,被勾起戰意,但只是少頃,頭腦就清醒了過來。
譬如說,方才若沒有其他軍士所操控的竹火槍大展威風,讓李立遵在心神大亂下有了破綻,他再想一擊必殺,也會極其困難。
再談情分:自己在兵營裡隨軍士們訓練這麽長時日,雖是托了公祖的顏面才得以進去,但也沒少受額外的照顧。
他既非是行伍中人,主志又在貢舉,本就不靠這些進步升遷,又何必貪心地與將士們爭奪這些無用的功勞?
不等陸辭再開口揶揄,狄青就正兒八經地道:“公祖想說的話……青明白的。”
陸辭莞爾一笑。
他忽伸出手來,沒忍住在對方一派嚴肅的臉上捏了一捏,笑道:“你方才那三星連珠,簡直石破天驚,建功至偉,注定出盡風頭,任何人都不可能蓋過你去,的確不必再去湊這熱鬧。”
要換作旁人,這打得極漂亮的以少勝多的一戰,定要被拿去大吹特吹,不誇出個眨眼間滅十萬強虜的氣勢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