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長長地呼出一口鬱氣。
在這三年多的日日夜夜裡,他與滕宗諒等友人,對原本荒涼的秦州不知付出多少心血,經歷無數風波,才有了今天這稱得上繁華的景象。
望著街上百姓那洋溢著歡喜的淳樸笑容;看著一戶戶人家起早貪黑地忙碌,外城的房屋一座座拔地而起,人皆充滿對未來希望;再看每日城門口絡繹不絕的來人……
想到這裡,陸辭眼底不由掠過一抹不忍,輕輕地閉上了眼。
可想而知的是,戰事一旦爆發,即便能守住城池,代價也必然不小。
這些他漸漸熟悉起來的畫面,想必在之後數年內,都難以再見到了。
——他如何會忍心?
但捫心自問,除了他大力主張,不斷增設防守工事、操練士兵、爭取周邊部族支持……從未懈怠過做應戰準備的秦州外,他還敢信任的,就只剩曹瑋鎮守的渭州了。
至於他所轄此路的其他州郡,乃至臨路……他皆不敢抱有太大期望。
若讓李元昊挑中防備薄弱的,發起猛烈攻勢的話,那些陽奉陰違、平日疏忽備戰的州郡,就多半會抵擋不住了。
正如陸辭所憂慮的那般,位於西平府中的李元昊,可不曾有半日閑著,而是穩步清除著於他掌權無益的障礙。
他因繼位的法子不甚光彩,自然受或是原本就各懷鬼胎、或是對李德明倍加信任的一乾叔父的反感,其中又以趙山遇的反應最為激烈。
而得知趙山遇暗中舉家逃離的那一刻起,受此背叛刺激的李元昊怒不可遏,就徹底撕去了偽裝,變了一張猙獰嘴臉。
他不再耐著暴烈性子,同這群兀自喋喋不休、或是威逼脅迫、得寸進尺的首領們廢話,而是直截了當地帶了一隊精兵,殺去趙山遇人去樓空的府上,將一切付之一炬。
之後,便將趙山遇留在黨項的旁系親人一一拘捕,擇日一同當眾誅殺,權當殺雞儆猴。
一百多顆人頭骨碌碌地滾落在地,街口血流成河,觀者無不噤若寒蟬。
而派兵強逼諸位首領前來,觀看了行刑全程的李元昊,始終面如冰霜,只在走前淡淡撇下這麽一句:“你們若也要走,還請走乾淨一些,以免還需我親自出馬,替你們收拾。”
當夜,真有受到驚嚇的首領選擇叛逃時,就被堵在必經之路上的李元昊給手起刀落,一個個親自格殺了。
在靠血腥手段,將反對勢力壓下後,李元昊絲毫沒有停頓,把身邊的親兵頭領提拔上來,旋即大肆增兵。
在增兵一倍,引得百姓苦不堪言後,他卻對將要沸騰的民怨置若罔聞,隻以雷霆之勢先往西行,不出一月,便攻佔了瓜州一地,要往殺、肅州進軍。
這一漂亮捷報傳來,再在李元昊所安插人馬的有意宣揚下,瞬間使得黨項內部一片歡欣鼓舞,連之前讓人恐懼的殘暴酷刑,仿佛也被暫時拋之腦後了。
就在此時,陸辭感到了突破口的到來。
他迅速召來張亢,二人合計一陣,很快定計。
這次依然由志在必得的張亢前去吐蕃,不過不再遮頭掩面,而是大大方方地以秦州使節的身份,奉陸節度之令,前去與吐蕃宰輔溫逋奇修好的。
等大宋使節許久沒能等來的溫逋奇,聞訊終於落定了心,毫不猶豫地親自接見了張亢。
張亢心意堅定,哪怕是這面相不怒而威、實掌吐蕃權柄十數年的鷹相,也未讓他有絲毫動搖,仍舊笑容滿面,操著很是標準的吐蕃話道:“如京使張亢,謝過論逋接見。”
對大宋官職高低並沒有多少了解的溫逋奇,雖覺如京使這一詞陌生得很,但也想去細詢。
反而張亢用吐蕃話來問候,令他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好感來,微笑著點了點頭,投桃報李地說起了怪腔怪調的漢話:“你遠道而來,著實辛苦了。不妨先歇息幾日,再由我備宴一場,好好招待一番吧。”
張亢卻直言謝絕了:“謝論逋美意,只是事態緊急,那些推杯換盞,還是留待日後再說,也不算遲。”
“喔?”
這話說得溫逋奇頗感疑惑,也直截了當地回道:“若你們所慮關鍵在黨項,他們近日忙於西征,又有何急之有?”
張亢一笑:“大宋急的是唇齒相依,唇亡齒寒。不過在下官看來,當前最該急的,其實還是論逋!”
這話一出,溫逋奇大感錯愕。
見張亢信誓旦旦,不似無得放矢、或是有意危言聳聽,他便皺緊眉頭,耐心詢道:“這話從何說起?”
張亢笑道:“論逋應當比下官更為清楚才是——黨項早已收拾好回紇,佔下甘、涼州等地,如今又得瓜州,更是如虎添翼。看他一路勢如破竹,殺、肅兩州,多半也是囊中之物了,屆時與論逋所據青唐之間,不就僅隔了一條河西走廊?”
溫逋奇不置可否。
隻隔一條河西走廊,可李元昊若不是個蠢得離奇的,就不會敢輕舉妄動。
吐蕃數十萬雄兵,可不是浪得虛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