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辭將空空如也的瓷碗擱下,不再碰觸還剩一半的菜式時,滕宗諒也迫不及待地放下碗筷,迅速站起身來。
看著這一桌為數不少的殘羹剩菜,滕宗諒心念一動,意識到陸辭瞧著自若,其實也不似面上冷靜。
不然就這麽些份量,哪兒會剩那麽多下來?
誠如自己那般,哪怕被強行穩住,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吃了什麽,隻覺這段時間無比漫長。
滕宗諒不知說些什麽時,陸辭已一邊披上外衣,一邊往外走,口中還不忘吩咐夥計:“將剩下的包好,一會兒送到官署去。”
滕宗諒:“……”
陸辭歎了一聲,看向滕宗諒,無奈道:“滕兄滿面愁容,如咽砒霜,我縱有再好的胃口,也被敗乾淨了。”
滕宗諒乾巴巴地笑了一笑,實話道:“著實控制不住。”
陸辭莞爾,見他著實緊張,遂不再逗弄他了:“不說笑了,走吧。”
滕宗諒求之不得。
等他心急如焚地跟著一派悠然的陸辭,來到已是嚴陣以待的城牆上時,看著一個個面容冷肅,軍裝整齊,手持弓弩的兵士……
才恍然意識到,好像不管來早還是來晚一些,的確都影響不了什麽。
陸辭目視煙塵漸重的遠方,安靜仔細地聽著幾名軍尉的匯報。
他不時問詢幾句,在立即得到準確答覆後,輕輕頷首。
果不出他所料,面對蠢蠢欲動的吐蕃軍,曹瑋早已針對性地布下了戰術。
只是這套戰術,是建立在他本人尚坐鎮此地的基礎上的——先派出大軍吸引吐蕃軍兩翼目光,而與此同時,憑一百精銳騎兵正面衝擊敵方主軍,護李超接近吐蕃主將,一箭取敵首。
這三萬吐蕃騎兵,皆為只聽命於李立遵的親兵。那只要一舉擒殺李立遵,剩下的兵士無異於丟了主心骨,再予以衝擊,就可一攻即潰了。
陸辭聽完了這一計劃,眉心止不住地跳。
他雖對軍事隻知皮毛,但聽了這後……
未免也過於冒險,也過於理想化了吧?
主動放棄作為守方的優勢,用步兵為主的軍隊,去迎接五倍於己方兵力、且天然克制步卒的騎兵。
所有勝算,就寄托在李超能否成功接近李立遵,再一箭取其性命之上。
若保守一些的話,只是固守城池,憑借修繕過的城牆和兵器,以及六千兵士,哪怕是面對三萬吐蕃兵,怎麽說也能扛個十天半月。
畢竟士氣往往是再而衰,三而竭。吐蕃軍遠道而來,補給遙遠,加上吐蕃內部鬥爭激烈,李立遵再想立威,遠征在外的情況下,也堅持不了多久。
況且秦州的貧瘠,也意味著他們無法通過在城外進行劫掠來補給。
兵力懸殊時,做拒不出戰,等待援軍的‘縮頭烏龜’,固然比不上出城迎戰、以少勝多的威風,但卻能保全最多的力量。
只是這樣一來,在秦州佔不到便宜的吐蕃軍,是會甘心打道回府,還是會轉戰毫無防備的其他州府,可就說不定了。
陸辭尚在沉吟,眼角余光忽瞥到一處,倏然定格住了。
他側了側頭,定睛看了一陣,才確定了對方身份,微訝地喚道:“狄弟?”
那穿著尋常一領步人甲,一臉認真的兵士,可不就是他送去兵營歷練的狄青!
狄青抿了抿嘴,強忍心下的歡喜,一本正經地向陸辭行了一禮:“陸知州。”
陸辭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
他當初是尊重狄青從武的意願,才將其送入兵營,好隨其他兵士一同訓練的。
強度固然增大,但狄青向來心志堅定,頗能吃苦,幾個月下來更是適應良好,他才放了心,少了對其的關注。
然而就將視線移開了個把月,狄青怎就被人送到這刀槍無眼,時刻有性命之虞的城牆上來了?
只是看狄青如此認真,又是大敵當前的節骨眼上,當著一乾兵士的面,陸辭不好問責。
他簡單地點了點頭,旋即平平靜靜地看了李超一眼。
李超自知這事兒辦得不好,本就心虛,被陸知州淡淡投來這一瞥時,背脊上更是泛起一層薄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