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還好,再次都有人買帳,倒不必過於擔心了。”另一人不以為然道:“過去不曾見過老丈,你怕是頭一次來吧?你怕是有所不知,因有陸秦州在,這秦州的榷場,可與別處不同。”
——來了。
王欽若心中暗道句好,面上裝出興趣頗濃的模樣:“哦?這話從何說起?”
“市他州榷場時,最能賣出高價的貨物,無疑為瓷器茶葉。但因陸秦州去歲建了官窯,又專程去臨近州縣聘請了經驗豐富的匠人,今年年初開窯燒製的頭一批瓷碗,皆因物美價廉,在那月榷場上就已被哄搶一空,更何況是越燒越好的現在了!有秦州官窯的瓷在,遼夏商人又如何肯看我等的呢?”
見王欽若聽得認真,此人更是說得津津有味:“至於茶葉,就更不必提了,你總不可能不知曉滕通判領頭,讓流民開墾的那些茶田罷?因……”
等王欽若反應過來,他已足足聽夠了此人的滔滔不絕。
尤其在這近半柱香的功夫裡,其對陸辭的吹捧,簡直到了要譽之為‘無所不能’的瘋魔地步。
這也是個腦子不好使的。
王欽若暗罵:分明是官與民爭利,壞了行商主要兜售的貨物,怎還一副嬉皮笑臉的輕松模樣,不見絲毫怨恨之情?
不過關於官窯之事,倒頗值得探究。
王欽若並不相信,陸辭會愚蠢到在售賣貨物的帳簿上留下把柄,但那筆本金,來跡就極為可疑了。
建立官窯,聘請工匠,無一不需耗費為數不少的財資,而憑陸辭俸祿,哪怕於為官這六年多來不吃不喝,也不見得能補得起這窟窿。
——這麽一來,就八成是來自公用錢中了。
自認極有可能抓住陸辭一點狐狸尾巴的王欽若,為此心情稍好,甚至連此人令他厭煩的喋喋不休也可繼續忍得了。
不過他也未再忍上多久,很快就看到了負責榷場審查的兵士,正嚴肅地板著臉,仔細對獨個行走的商旅進行查驗。
王欽若臉色煞白。
是了,他怎疏忽了?就因陸辭口中‘近來多股勢力蠢蠢欲動,對秦州頗為覬覦,不得不加強防范’一說,讓入城的百姓要被逐個細查過才可放入,又怎麽可能對立場更為微妙的榷場存在疏漏!
依本朝榷場局所設條例,尋常行商需每十人結一保,經查實無誤後,才可放入場中。
他既無保,也未帶任何商賈應持的憑證,單憑這一包做樣子的香料,那些個凶神惡煞的赤足莽夫,又怎麽可能放他進去!
眼看著那幾名兵士越發靠近,王欽若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難以抑製地憶起了,在秦州城門下發生的那場令自己痛苦不堪的牢獄之災……實在是,再不願冒這個大險了。
於是,當負責看守榷場的那幾名兵士查到落在最後的王欽若時,他縱滿心不情不願,仍是將真實姓名與身份告予了他們。
當驗看過他隨身所帶的路驗後,幾人面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愕然來。
緊接著,就是整齊有序地後退一步,朝他行了一禮,又鄭重其事地致了歉。
為首那人滿面不解,目光炯炯地詢問道:“王尚書怎會孤身來此?”
王欽若輕描淡寫道:“不過是見商隊熱鬧,聞有開設榷場,遂臨時起意前來湊上一湊,無他事耳。”
既然身份已然敗露,他也沒有逗留此地的意義了,便坦然將香料贈予驚訝回望的那兩位小商販,施施然地在這幾名軍漢的引領下,往剛稽查完貨物的專官走去。
見一氣度不俗的老漢大大方方走來,負責監看此次榷場的王韶先是面露茫然,隨後一被告知王欽若身份,就毫不猶豫地從座椅上起身,客客氣氣地迎了上去:“王尚書有意蒞臨,怎無不遣人提前告知一聲……”
“不必多禮。”王欽若呵呵一笑,並未正眼看他,隻從容地在其讓出的座椅上落了座:“我身負皇令,豈能在館驛虛度時日?只是方才偶聞榷場召開,才順道前來一觀罷了,想必陸秦州再有官威,也號令不了我罷!”
“尚書說笑了。”
王韶宛若未曾聽出王欽若話裡的明嘲暗諷,僅輕輕頷首後,就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了。
隨著榷場中商旅越聚越多,叫賣的喊聲也越發震耳欲聾,王欽若仍是一派雲淡風輕,手裡翻著本次登記在冊的貨物清單,不時抬眼看向場中。
他有所不知的是,自己這副悠泰模樣,不僅招來了不知情況的商販們的偷看,也引來了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
領一百壯士偽裝成一支大商隊,實際上馬車上暗藏兵器的李元昊,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大宋那邊最為顯眼的王欽若。
他眯著眼,盯著人仔仔細細地看了會,又在對方察覺到目光之前,飛速移開。
面對隨侍的親信,他毫不客氣地如此評價:“傳聞中的陸姓小子,可是位豐神俊朗、器宇軒昂的郎君,怎任我怎麽看,都是位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頭子了?”
瞧著都快趕上他爹的歲數了。
哪怕宋人慣誇大其實,美化那些弱不禁風的士大夫,這未免也過於離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