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家爺罵得不明所以,那人訥訥的,站在原地不敢再說話。
“是李老八要他,我可不敢要他。”賀行垂著眸,翻檢著包袱裡的東西,將裡邊的物件一件一件拂落在地上,“他從前把李檀弄成那樣,連自己親生哥哥陳溫都不放過,陳府除了他滿門不留。”
賀行冷笑道:“一個文人,狠成這樣。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他要是投我,我有這個命用他麽?”
“爺對自己也狠。”手下恍然大悟,“爺是同他棋逢敵手,惺惺相惜。不忍心看他在改朝換代的時候給皇帝白白殉葬,所以有心救他一命。”
自己挑的人,再傻也是自己的人。賀行面色一變,深吸了一口氣,叫自己冷靜下來:“屁。”
又一次被罵了,手下很委屈:“那爺的意思是?”
“我從來瞧不起文臣。你看我那個便宜爹,當了半輩子文臣,再當了半輩子樂師,忠心耿耿的當烏龜,給主子養孩子。”
賀行嘲諷的勾著嘴角笑了:“不知道主子還要不要這孩子,十來年來都沒給人冠姓。病得要死了,還是護著主子。”
“他怎麽不想想,我一個人做了十來年沒名沒姓的種,整日裡被他‘也行’、‘亦可’的喚來喚去——”
“我多恨他。”
“那個陳離亭,我不敢用他,但是李老八看重他。”賀行輕聲道,“文人容易擺布,要他變節,大概也不算難。陳離亭要是倒向我們這邊,姓李的得氣得半死;他要是癡心不改,又身陷敵營,姓李的更得氣死。”
“我早先費盡心思在這兒等著,就是等他。”賀行拇指與食指一捏,把整個包袱都掀翻了,“拿捏住了他,才是最有用的籌碼。他一人,比閩中幾萬人都有用。”
包袱裡的東西不多,零零散散的落了滿地。賀行低頭去看,忽凝眸,一彎腰,捏著玄色金線繡的衣領,把陳恨從宮中帶出來的那件外衫提起來了。
“去傳……”賀行改了口氣,陰惻惻的道,“去請陳先生出艙一敘。”
“要是陳……”手下頓了頓,弱弱道,“先生、不來呢?”
“那就讓那個林小公子去請他,他好心,總不會忍心讓林小公子死在家門前。”
他將外裳搭在胳膊上,指尖摸索著衣上花紋:“再告訴他,我不急,今兒一整日都在船板上候著他。他好心,也不會忍心叫我在船頭吹一整日的風。”
手下人去傳話時,陳恨一個人,正用牙咬著細布,給右手包扎。
開始聽他說賀行請他一敘,陳恨頭也不抬:“不去。出去告訴他,士可殺不可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手下人退出去,陳恨也包好了傷口。不願意叫旁的人來包,他一個人一雙手都傷著,把兩隻手弄得像是兩隻蹄子。
隻待人一走,陳恨便起了身,在新的船艙裡四處看了看。
新的船艙較大些,開了窗子透天光,布置得很是不錯。
他隻略略的掃了幾眼,賀行的手下人又進來了,手裡還抓著個人,道:“咱們人微言輕,請不動侯爺。這兒有個人,總請得動侯爺了罷?”
“侯爺,可能你不認識我,但是我求求你走一趟吧,不然我就……”林小公子林念含著兩汪淚,可憐兮兮的抬頭看他,淚眼朦朧的看清楚人之後,驚道,“侯爺!”
手下人又道:“咱們賀爺說,侯爺好心,總不會放任林公子死在家門口,更不會留他一個人在船板上吹一日的風。”
陳恨抿了抿唇,好艱難的道:“是。”
“那,侯爺請?”
陳恨轉眼看他:“我想同林念說兩句話。”
“您說,咱不急。”
陳恨起身,徑直走到林念面前。林念這時候還呆著,未回過神,只是怔怔的瞧著他。
“對不起,騙了你了。”陳恨安撫似的揉了揉他的腦袋,“你不用怕,我護著你。”
“我……”林念嚅了嚅唇,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終是無話可說。
陳恨歎了口氣,轉身就要上船板赴約去了。
直等他走出去一段路,林念蔫蔫的,輕聲道:“那你多小心。”
他那聲音很輕,飄在風中似是無聲無息的。陳恨回頭,朝他點了點頭。
而林念看著他,忽然大喊道:“他們把我一船的夥計都關在碼頭的貨船上,他們還拿走了你的包袱,你多小心!”
他是害怕抓著他的人不讓他說話,所以一段話喊得又快又急。
“嗯。”陳恨帶著笑意,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