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覺著他無趣,全不像才被抓住的時候,掙得跟網裡的動物似的。
如前三日一般,陳恨現在船板上逛了兩圈,然後雙手搭在欄杆上吹風。
一刻鍾之後,他就回去。經過賀行身邊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
次日他再要出來,看守的人不再請示賀行,直接放他出來了。
又三日。
陳恨正吹風的時候,皺了皺眉,轉頭對身邊跟隨的兩個人道:“你們擋著我的風了。”
二人俱是一愣,不知道陳恨怎麽忽然這樣對他們說話,不敢還嘴,下意識就去看賀行——他總是跟著陳恨一起來船板上吹風。
賀行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教那兩個人退到一邊去了。他徑直走到陳恨身邊,碰了碰他搭在欄杆上的手:“好幾日了,先生這手還怎麽不見好?”
碰了蛇似的,陳恨一下子就彈開了,扭頭便走。這一回他連一刻鍾的時辰也沒待滿。
次日他再來,那兩個人不再緊緊的跟著他了,遠遠地站著看他。
他臨走前,賀行說:“不必掐著時辰,你想什麽時候回去,就什麽時候回去。”
再三日。
賀行在船板上設了一張小案,小案上擺了酒食。
陳恨被那兩個人壓著,坐在賀行對面。
而賀行斂袖抬手,將他面前的酒杯斟滿:“其實這樣就挺好的,你不鬧別的什麽,就在我這兒住著,我們兩人誰都舒坦。單看李硯要拿什麽來贖你罷了。”
陳恨不答,用裹著細布的雙手捧起酒杯,仰頭吃淨杯中酒水。
“你們文人總鬧脾氣,有什麽意思呢?名聲能當什麽用?”賀行撐著頭看他,自己卻不碰一下酒杯,“有的時候,認命二字,才是最要緊的。”
“真好笑。”陳恨抬頭看他,“你這種人說認命。”
賀行怪裡怪氣地笑了笑,指尖摩挲著瓷酒壺的肚:“前十幾年,我確是認了命的。”
他從衣袖裡拿出個小竹哨子:“今兒經過一個碼頭,有個買小玩意兒的小孩子,順手給你買的。”
將小竹哨子放在幾案上,賀行一松手,那小竹哨子便骨碌碌地滾向陳恨那邊,最後被陳恨的酒杯擋住了。
陳恨也不拿,道:“那時候你隨李渝因春獵入長安,送的也是這種東西。”
“不是。”賀行笑了笑,“當年你趴在牆頭看我彈琵琶,他們送金銀錢財,你送的是這麽個小玩意兒。”
“我忘了。”
“你這人要是安分些,還挺可愛的。”
“是嗎?”
“你安分些,我都能找出你的一點好來,賞你一條活路;你要是惹得人煩了,擋著人的路了,我就真的把你燒了,拋進黃河裡。”
陳恨心煩,他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伸手就要拿他手邊的酒壺:“你不喝我喝了。”
他抱著酒壺猛灌了一口,酒水浸濕半幅衣裳,酒氣直衝喉嚨。
陳恨捂著臉咳嗽了好一陣,咳得厲害,死去活來的,恨不能滿地打滾。賀行冷眼瞧了一會兒,才要抬手給他拍拍背的時候,陳恨一抬手,哐當一聲,把酒壺給摔了。
遠處跟隨的人一驚,才要上前,被賀行擺手製止了。
陳恨說:“老子當年——”
賀行細聽,才知道他說了什麽,料想他是耍酒瘋。
而陳恨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手扶著欄杆,滿袖兜風,扯著嗓子唱歌:“老子當年,飽經慣、花期酒約。行樂處,輕裘緩帶,繡鞍金絡。明月樓台簫鼓夜,梨花院落秋千索。共何人、對飲五三鍾,顏如玉。”
這是上半闕,下半闕他撫著掌,似笑非笑地瞥了賀行一眼,全不像是吃醉了的模樣,隻低低地吟了一句。
“嗟往事,空蕭索。懷新恨,又飄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