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手按在雪地上,死死地攥著一些碎雪,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麽。
他總說保命保命,可真正到了緊要關頭,他卻全聽李硯的發落了。
李硯嗤笑一聲,似有幾分諷意,反問道:“你不敢?”
手心冰涼,刺激得陳恨微微顫抖,他再答了一遍:“奴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
李硯一伸手,就架起他的手。
陳恨在雪地上跪了一陣子,整個人都混混沌沌的,他又不重,李硯稍使了勁,就把他從雪地上架起來了。
猛地被人架起來,腦子又不清楚,天旋地轉的。
陳恨被他按著,就靠在那棵梅花樹的樹乾上。輕輕一聲悶響,樹上的梅花被震落下來,全數落盡陳恨眼底。
他垂眸,盯著雪地看了有一陣子,才抬眼去看李硯。
李硯目光陰鷙,冷聲道:“你不敢?朕說的話你倒是敢不聽,有什麽事情你也敢瞞著不說。一身反骨,你有什麽不敢的?什麽事情你全擔著,你還滿以為自己挺厲害的是不是?”
“你也該長長記性了,從前朕就想說你,你憑什麽?你憑什麽自顧自地辦事兒,什麽心思都按在心底、捂得緊緊的?”
察覺到陳恨動了動,李硯更用了勁兒,將他壓在梅花樹上。
“離亭,你是不是覺著朕還是明承殿的那個皇八子,小孩子心性,事情過了,哄一哄也就好了?”
陳恨搖了搖頭。
雲破月來,月光透過梅花樹枝,稀稀疏疏地落在二人身上。
借著月色朦朧,原本被他氣紅了眼睛的李硯才看見,陳恨的眼睛也紅了,比梅花兒還紅——他哭了。
面上全是淚水,陳恨咬著唇,不教自己發出一點兒哭聲。
他哭得委屈,可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委屈什麽。
那是他造的反,也是他做的錯事兒,他原是預備著好好領罰的,一句軟話也不說,只等著李硯發落的。
那本沒什麽可委屈的,要有,他也該埋怨系統非要他做這個狗屁任務。
他不該記恨李硯,更不該怨恨李硯說他,更何況李硯這才隻說了兩句。
可是就這麽點兒委屈,在李硯說了他之後,他就成了這世上最委屈的人。
“離亭……”李硯被他嚇得手足無措,還以為是方才的話說重了,忙哄他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這麽說你的,我收回,收回,離亭你別哭啊。”
還把人按在樹上,李硯反應過來,也不敢再壓著他,連忙收回了手:“離亭,是不是把你推到樹上你撞疼了?你別哭了,回去我給你揉揉。”
陳恨卻仍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李硯說了他兩句之後,他是世上最委屈的人。
而李硯安慰了他兩句之後,他就是比世上最委屈的人還要委屈的那個人。
“皇爺……”陳恨忽然開口喊他,還帶著哭腔。
不等李硯應他什麽,他的雙手攀上李硯的脖子,整個人往前一倒,隻把腦袋埋在李硯的肩窩裡哭。
李硯披著狐狸毛滾邊兒的鶴氅,陳恨把自己的臉埋在狐狸毛裡,一陣一陣,不停歇地哭。
仿佛那是天大的委屈。
李硯伸手給他拍背,陳恨卻哭得越厲害。
李硯忽然想起,他到底是江南水做的人兒,不該這麽惹他的。
皇爺殺伐決斷慣了,做過的事情從不後悔,這會子卻忽然後悔起來。
他原本是生氣,別扭的氣,到現在也是生氣,還有心疼。
可見招惹陳恨,對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還能怎麽?招惹完了還得哄他。
狐狸毛滾邊兒的領子被陳恨的眼淚打濕,尚帶有些許暖意的眼淚落在上邊,自狐狸毛兒的縫隙之間悄悄滑下一滴,隻落在李硯的頸上,很快就順著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