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本地人嗎?”顧情問。
“怎麽突然問這個?”章溪嬈道。
“就問問,我是外鄉來的。”他道。
“我聽你說話倒聽不出來你是外鄉的,說實話,我覺得這裡的人說話都差不多。你是聽我聲音才問的吧?”章溪嬈甚是機敏,反問顧情道。
顧情也不掩飾,點了點頭,“有一點。”
“難聽嘛?”半晌,章溪嬈才小心翼翼地用中原話問道,異域的口音被隱得一乾二淨。
“嗯。”顧情點頭。他覺得十分熟悉,卻怎麽也沒法從小姑娘零碎的話語中捕捉到完整的調子。
“我小時候跟爺爺住過一段時間,父親說這邊打仗,他沒時間管我,太危險了,就讓我去爺爺那裡。但是我那時候很小,我不記得什麽了,父親和爺爺都經常對著我說好多話,但是我根本聽不懂呀。”章溪嬈禁不住一笑,“我就知道,打仗來,打仗去。後來父親說反賊鏟除了,天下太平了,可以接我回家了。”章溪嬈話音未落,只見顧情的臉色忽變。
她的笑僵在嘴角,慢慢地收了回去。
“情哥哥……你,怎麽了?”她頓了頓問。
顧情搖搖頭,強扯出一個笑,點點頭,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就和父親回來這裡了。我小時候不太愛說話的,一來是我很怕爺爺,所以在爺爺身邊的幾年,不怎麽說話,二來是回來這邊,我說話的聲音就怪怪的,別人好像也不太願意與我玩。”
章溪嬈歎了口氣,“不瞞你說,我雖是個小姐,但是我一不會刺繡,而不會作詩。但是我會騎馬,還會射箭。都是當年爺爺教我的,想忘都忘不掉。”
“忘了做什麽,你這樣與眾不同,是你的優點。”顧情道。
“哪有呀。”章溪嬈靠過去,在顧情耳邊道,“要嫁不出去了。”她微聲道,放松戒備後脫口而出的異域口音,一整句“要嫁不出去了”忽然闖進顧情的腦海,撞開了關著風雪的記憶大門。
很久很久以前,乘風侯帶著年幼的他上戰場時,他躲在乘風侯身後,看他與俘虜交談,那是顧情第一次見到胡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身上裹著獸皮,脖子上掛著獸牙和獸骨,眼睛下方還畫著奇怪的花紋,他們目露凶光,說著聽不懂的語言,時而低咒,時而咆哮,與野獸別無二致。
凶悍而強壯,是胡人給顧情留下的第一印象,沒想到多年後再聽見胡人的話,竟然來自這樣一個單純又乾淨的姑娘嘴裡。
顧情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寒光一閃,喬三娘不知何時趕到這裡,抽出彎刀便向兩人砍去。
“小丫頭拿命來!”
顧情想立刻站起來,但傷口卻狠狠地把他拽在了地上,章溪嬈還沒經歷過這種事情,一刹那間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自然沒有任何動作,顧情出去本能,抓過章溪嬈用身體護住了她。
只是片刻之後,那本該落在他身上的刀卻沒有砍下來。顧情抬起頭,只見詹星若穿一柄長劍接住了喬三娘的胡刀。
“軍,”顧情剛要開口,卻想到這小姑娘還在身邊,不能給她聽見了詹星若的身份,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你怎麽來了?”顧情問。
詹星若不但自己來,還帶了一群侍衛,那些侍衛立刻把喬三娘圍住。詹星若沒有回頭,隻趁著這空檔把手臂上的衣服向後一甩。
“天涼,披上。”詹星若道,話音一落邊側身衝入戰場。
喬三娘一身夜行衣,在詹星若認出她之前便認出了詹星若,那天聽見詹星若喊了槍王幾聲老將軍,喬三娘就特意留意了這個年輕人,看他眉目清秀,潺潺弱弱的,沒想到還挺有力氣。
她冷笑一聲。
“人家兩個卿卿我我,原來還有人在這偷看著。”喬三娘邊說邊向詹星若揮刀過去。
詹星若當然不會理會,只是剛剛覺得喬三娘很像當日所見的女人,結果喬三娘就開口說話了,詹星若本以為喬三娘不會說話。
“你是當天在槍王那裡的?”詹星若問,兵器碰撞,銀光閃爍。
“關你什麽事!”喬三娘道。
喬三娘雖善於用毒,但兵器上也就普普通通,被詹星若猝不及防地接了一劍,震到了手腕,一時間有些拿不穩胡刀,打了幾輪下來就有些吃不住了,侍衛看準時機集體圍過去。
“切。”喬三娘一咬牙,知道形勢不利便散了一把毒,黃色的粉末瞬間飛揚在空氣裡,等眾人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喬三娘早就消失不見了。
詹星若這才回過頭去看著顧情。
兩人隻對視了一眼,詹星若便把目光移開了。
顧情把手放開,章溪嬈卻一直低著頭在他懷裡不肯出來,還不等顧情問,便忽然抽泣起來。
“哪都別去了,快回家吧。”顧情對她說。可章溪嬈只是哭,什麽都不回答,顧情看了看詹星若,卻隻接到了詹星若冷冰冰的目光,想要解釋,卻不知道如何說起,索性就把自己猜到的當著詹星若的面直接問了。
“姑娘,你父親是誰,家在哪裡,我們送你回去?”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