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在奮筆疾書,見何安進來了,遂抬頭一笑:“老祖宗來了?”
他上下打量何安。
何安這如今換了禦賜的蟒袍,一身曳撒緊緊束著他纖細的腰,盈盈不堪一握。深紅色的衣服襯托得他臉色白皙,又粉裡透紅。
何安捧著那疊票擬,修長的雙手扣著下端,只露出些尖尖的手指,像是青蔥似的可愛。他垂首而立,幾率不太受拘束的絨發從後頸那裡冒出來,卷成蓬松的小卷兒,讓他平添了幾分慵懶的神色。
趙馳靠在龍椅上,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瞧著何安躬身近了,然後有些羞怯的看了他一下,又很快的垂下眼睛:“主子,奴婢把這幾日的票擬送過來了,有些簡單的奴婢就批了紅,剩下的還得請您過目了再定奪。”
“好。”趙馳心猿意馬,“別拿著,累得很,放著吧。”
何安嗯了一聲,把票擬都放在了龍案一角。
“主子……還有一事。”何安道,“剛萬貴妃娘娘那邊差人過來……說娘娘想見您一面。”
趙馳一怔。
萬貴妃……
“南華殿的太監過來說,萬氏一直鬧,瘋瘋癲癲的,不成體統。這兩天尤其凶。”何安道,“這事兒若是傳到前朝裡,怕是也不太好。”
“也是該見見她了。”趙馳站起來道,“走吧。”
*
南華殿離棲桐宮並不算遠,進了東六宮,左右挨著。
南華殿的太監開了鎖,宮門打開,那裡面雖然與平日無異,總讓人察覺出一種顏色已經暗淡下來的錯覺。
萬貴妃坐在池塘邊,披散著頭髮哼歌,用孔雀羽毛打水花。
聽見動靜,萬貴妃回頭瞧了瞧他,她頭頂發心裡有了斑駁的白發,面容也似乎一瞬間蒼老起來。
“皇帝來啦?”她笑道。
趙馳無數次的想到過這一刻。
他想過這個時刻,也想過自己會對她說什麽。
但是他一直沒想到應該講什麽。
他看了看這個似乎是自己的母親之一的女人。
“前朝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趙馳說,“萬家這些年來作惡多端,盤踞在大端朝的龍脈上。不會有好下場的。”
萬貴妃倒很平靜:“我的兒子都沒了,萬家其他人跟我有什麽關系。”
“小十三也是你兒子。”趙馳道。
萬貴妃一笑:“他自幼就送出宮去了,我幾乎沒怎麽跟他親近過。也許是我兒子,可是終歸不是老七。老七沒了,我的心就死了。”
她咯咯笑著:“你不就想看到我這樣狼狽嗎?怎麽樣,讓你瞧見了!你高興不高興?這是不是你要的!”
趙馳說不上這一刻的心情,他歎了口氣,對何安道:“咱們走吧。”
他轉身要走,萬貴妃的瘋病頓時就犯了,扔了羽毛撲過來,抓著他的衣擺問:“趙馳,你真的這麽狠心!我倆的情義呢?難道都是作假?!你殺了老七,還要滅我滿門。你這麽對萬家,還要這麽對我?!”
他人生的至暗時刻,並不多,然而印象最深的,最久遠的也許就來自這個女人。
蘭家覆滅的那個晚上,他走投無路之下,來了南華殿。
——五皇子多大人了,還落淚。本宮能幫的自然會幫你。
——蘭家的事情本宮可管不了,但是只要是馳兒求本宮,本宮定讓你母親在冷宮裡不至於受罪。
——馳兒還是好好的想一想,圈禁可不是說著玩的。你啊,這輩子……都跟這后宮的女子一樣,圈在四角的天空裡,再出不去啦。
趙馳在發呆,何安已經怒了。
他瞥了眼喜平:“愣著幹什麽!還不把娘娘拉走。”
喜平應了聲是,與殿內太監一起,把她往後拽。
萬貴妃哭的撕心裂肺:“別攔我!誰敢攔本宮。放肆的狗奴才!你們敢——!何安你敢!”